东海王府内,司马越一身裘服,屏退了左右,随手拿起一支沉水香,点燃书案旁的人鱼烛灯。
在芸芸的香气之中,他拿起一卷道书,卷在手中凝神阅览。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时人鱼灯烛微微一颤,好似一点烛花突然爆燃,司马越才抬了抬眼睛,看向烛光照不到的一片阴影。阴影之中似有什么在微微蠕动,需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里多了一块彻底不透光的黑暗。
阴影之中,有人开口道:“传闻鲛人脂燃烧生气,烛照之下正立无影,能破一切隐身法术,只要有生气靠近,便会引得烛光摇曳。”
“你曾祖父司马炎在位时,为了戒备刺客,殿上遍燃人鱼烛灯,灯光照彻路寝大殿,日夜皆洞明如大火,站在玄武湖对面都能看得见,每日耗费人鱼油脂就要五石之多。东海郡官吏为了讨好他,横征暴敛,向东海郡渔民百姓征收人鱼税,以至于东海渔民为了活命,不得不冒着奇险,捕杀鲛人。”
“鲛人一族自古与人亲善,东海郡中鲛人女子嫁与渔民,鲛人男子引诱人族女子蔚然成风。自司马炎征收人鱼税后,东海人族和鲛人相杀,发生的人伦惨剧不知凡几。我魔门多少年在东海郡毫无根基,只因司马炎一道法令,便多了数十位鲛人与人族混血的门徒,而且一个个立志断情绝性,端是魔道的良才美质。”
阴影中那人感叹道:“真是苛政猛于魔道也!”
司马越眼神微凝,冷笑道:“什么时候,魔道也学着道门一般假仁假义了?还有,这次来的怎么是你?”
此人在九幽道的地位,还要高于那黑袍人,本来是此次行事的一众魔道真传当之无愧的首领,但因为说话时贯爱冷嘲热讽,阴阳怪气,让司马越深深厌恶,便传话给了魔道那边,让他们换一个人来。若非出了什么大事,此人应该不会再出面才是。
那人一阵阴阳怪气道:“怎么不能是我?”
“负责和你交流的那厮坏了事,叫人给杀了!”
“门中仔细考量过,发现比起说话好听起来,还是实力更加重要,才能不坏我魔道的大事。便改派我来与你说道一二!”
他走出阴影,却是一个吊儿郎当的青年,甩着跨子,从博古架旁经过时,还混不吝的顺手摸走了司马越架子上一件珍爱的玩物,他把一尺高的赤金红珊瑚塞入袖中,袖子都没有鼓起来一点,随意坐到了司马越面前。
司马越眼角一跳,他自然不是为了一件玩物就不顾大局,非要和这人翻脸的性子,就是单纯看不惯此人的做派而已。
“姬眕!”
司马越咬牙恨道。
姬眕毫不在乎他的狠色,依旧自在道:“说起来也是一个笑话,司马炎为了严防刺客,而大燃人鱼脂膏为灯,也因此招来了真正的刺客,在元神一步之前而身死,如今只留阴魂在世间苟延残喘,倒也是天日昭昭!”
司马越冷声道:“元神之路,本就一去无悔,万难成就,自古以来倒在这一关的道魔俊秀,数不甚数。我曾祖不过亦是其中之一,有何可笑?”
“别,倒在元神之前的大修士虽然多,但如司马炎这般‘传奇’的却甚是少见!还是可堪一说的……”
姬眕挤眉弄眼道:“毕竟,南晋八百年,才出了多少成就神通的伟迹?除了近百年王羲之做《兰亭序》,集众人之力,开创神通;就只有五百年前的《广陵止息》!”
“嵇康一曲,已成绝响,于中土第一元神司马懿坐镇之下,重创即将成就元神的当朝武帝司马炎,何其壮哉!”
司马越额头青筋暴跳,却听姬眕依旧滔滔不绝道:“司马炎暴征鲛人脂膏,东海郡无数鲛人家破人亡,与渔民相互残杀,却也因此惊动了四海龙族最为美丽善良的龙女——长乐亭主。昔年曹魏之时,龙族遣人与魏帝贺寿,此女因为蕙质兰心,风姿绝代,被当时的魏帝封为长乐亭主,划东海郡外三千里海域为其封地。她亦视封地之中鲛人渔民为其子民,见两族相杀,痛心不已,便起意化为人身,潜入南晋,欲刺暴君司马炎!”
“龙女刺王,其名传千古!”
“更因其蕙质兰心,于乐道之上造诣非凡,在会稽山下偶弹一曲,却逢知音。嵇康与长乐亭主相逢山下,三次闻得对方琴音,却又因为种种巧合而轻轻错过。最后一次,才在当时许逊天师的撮合之下,得以相见。”
“龙女为刺王而来,却阴差阳错,与嵇康相爱。三次刺杀都为其所阻,期间多少轰轰烈烈之事……司马懿当真无愧是中土第一元神,许逊和龙王尽弃前嫌,联手之下,都只能勉强敌过国运加持的他。最后嵇康为救龙女,自愿受死,也叫人动容。临行前弹奏龙女传授于他的古曲《聂政刺韩傀曲》,演化为神通《广陵止息》……”
“那一日,琴音彻响建康,司马炎呕血不止,心脉具断,仓促冲击元神,终于功亏一篑!”
姬眕说到酣畅处,居然摸出了酒馕,对嘴抿了一口,笑眯眯的看着脸色发青的司马越。
司马越咬牙道:“姬眕,你说这话是何意?”
“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和今日的局面很像吗?司马炎为了防备刺客,结果因此招来了真正的刺客,如今他残留阴魂,却还想活过来,说不定他踏出那一步的一日,还能听闻《广陵散》在这太初宫中,绕梁不散,以为绝响呢?”
姬眕哈哈大笑!
司马越却只能忍着怒气,姬眕的地位可绝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