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忽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灼灼地盯着自己,她迅速转头, 准确地望向那道目光来源。
目光的主人年纪与江陵相仿, 那人本以为这么许多人自己不会被发觉, 盯着江陵看得肆无忌惮, 谁知只一瞬间便迎上了江陵犀利的双眼, 不禁惊了一惊, 直愣愣地望着江陵, 全然忘了收回目光。
只见江陵脸上神情先是漠然,再是疑惑,再是恍然,最后露出一抹轻和的笑意来。
她接着敬了附近的几桌酒, 客气又不乏热情地应酬了几句,便不动声色地走向那人所在的席面。
那人和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年轻人坐在一起, 看上去便是一起来的。
这一桌位置其实甚好, 只是坐着的大多是中年人, 高谈阔论之下这两个年纪稍小的便只是听得多说得少,江陵照旧与他们敬酒说笑,收下一堆客套话,趁人不注意朝那人眨了眨眼, 转身往外走去。
太白楼今日是被江陵包了下来的,因此并没有其他客人。楼内酒喝得正酣, 外头已经入夜, 走廊上除了小二便没有他人。江陵沿着回廊走去的地方是太白楼二楼一角探出去的小亭子。
她方站定, 身后便响起脚步声, 然后停在她身后三尺处。
江陵微笑着回过头去,亭子一角挂着一盏灯笼,朦胧的灯笼光下,她的面孔莹白如玉,乌黑的睫毛下是一双亮如星辰的大眼睛。而她的对面站着的正是那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身材稍显瘦弱,面容清秀好看,同样一双亮晶晶的双眼望着江陵。
他微微有些踌躇,脸上神情却是八分肯定,只是一时还是犹豫。江陵也不说话,只侧了侧头,眯弯双眼,右嘴角往上挑起,笑生双靥。
少年见到这个再熟悉不过又因为长久未见显得陌生的表情,一时之间哽住,几乎要哭出来,他按捺住要跳出来的心脏,努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低低地急促地问:“你是江陵,你就是江陵对不对?”
江陵弯弯的眼中浮起薄雾,她微微点头:“嗯,我是江陵,适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江氏珠宝行的江陵。”
少年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江陵对不对?”
江陵笑了,一滴泪从眼中掉下来,她轻声而坚定地说道:“对,我就是江陵,傅钟哥哥。”
少年一声哽咽,隔了好一会儿,方极低极低地唤了一声:“陵姐儿,你总算回来了。”
江陵极是敏锐,一听这话便心中微微一动,故人们一旦认出她,第一个反应都是“你还活着,太好了”“你没有死”,可是他却说“你总算回来了”。
少年的情绪缓和过来,便转头四顾,见这个亭子建在二楼,上下都是空悬,离回廊亦有七八尺之远,此时夜色暗暗,便连远处也一个人影都无,可是他又往亭子外侧走了两步,才低声道:“你现在能表露身份吗? ”
江陵摇了摇头:“我不表露,但也不改名,有心人要猜也由得他们,我反正什么也不说。”
少年若有所思:“我明白了。你……你这些年……”他似是想问什么,却忽然收了口,叹了口气:“定是吃尽了苦头了。”
江陵问道:“你不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都做了些什么吗?”
少年的脸上显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来,他掩饰似的转过了头望着亭子外,喃喃地说道:“这定是说来话长了。”
江陵见状,肯定了心中猜想,轻声道:“傅家知道这件事的有几个人?”
少年傅钟微微惊跳了一下,他仓惶地转过头来望着江陵,见江陵笑意依旧平静依旧,仿佛她口中所说的话只是一句平常的问候,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只怔怔地望着她。江陵笑了一笑,道:“傅钟哥哥,不关你们的事啊。”
傅钟听得这句话,胸口发胀,眼中发涩,过了许久才答道:“我所知道的是四个人,大伯父、我爹、笙哥儿,和我。”
江陵证实了心中所想,却还是求证了一句:“傅笛也不知道吗?”此次与傅钟一起赴宴的便是傅笛,也就是适才坐在傅钟身边的年纪稍长的年轻人。
傅钟摇摇头:“笙哥儿没有告诉他。你知道的,我和笙哥儿一向玩得好,大伯父去世之后,笙哥儿一直郁郁不乐,后来他忽然决意要去南京,家里人怎么劝也没有用,便是搬出守孝的事来劝也劝不听,他也不肯说原因。我不想他走,追问了他很多次,他迫不得已方才告诉了我这件事,他说,他一定要去南京和京城找你。”
江陵越听越心惊,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都一震,她极是惊异地望向傅钟:“你说什么?他去南京,他去南京是为了找我?”
傅钟见江陵发问,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仓促间后退了一步,可是江陵的目光何等有逼迫力,他虽比江陵大一岁,却支撑不住,慌乱地点点头:“后来,不知怎么的,阿爹想办法说服了阿爷阿嬷,然后我才知道阿爹也是知道的。阿爹嘱咐我这件事谁也不能说。”
江陵怔怔地望着他,胸中涌动的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又惊讶又悲凉,还带着说不出来的难受,傅笙去南京找自己,他要怎么找?他要往哪里找?他……知道带走自己的是什么人吗?
江陵陡然一惊,她想起傅家大宅的门人说的,傅笙三年前便去了南京,傅钟也说是傅平去世后不久他不曾守孝便去了南京找自己。那么,那么,他是知道的!因为傅平是知道的,正因为傅平知道所以才不得已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