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记珠宝店铺在二十多年前开张,位置换过两次, 如今的位置极好, 乃是闹中取静的一条大街, 旁边有金银铺、绸缎铺等等。
江陵到达铺子的时候,店铺已经开始上门板,里头一片肃静,只闻二掌柜无法抑制的尖声细气:“这是从何说起,这是从何说起!”他原本的声音并非如此, 显是心情激荡而致。
江陵和四明、孙恒达相视一眼, 阿松留在外头,三人往里走去,卸门板的伙计显然心神不定, 有的举着门板怔怔出神, 竟没人来得及及时阻住他们。
宋大掌柜声音沉稳, 温声道:“二掌柜迟到了,未曾听到我与李掌柜的商议,不过不必着急,我等此次只是来通知一声,并奉命核对账目,店铺关张并非一时半刻能做到的事情, 且林家一向宽厚, 各位可有三个月时间另找主家, 并会补偿大家半年俸银。”三个月加半年, 那便是九个月。林家出手大方, 显然也是不想引起矛盾。
店铺内众人本来惊慌失措,听到这话都慢慢定下神来,心中各自盘算。
江陵四明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宋大掌柜身旁的南京掌柜李岳,他年约四十许,中等瘦削身材,此时满脸阴沉,低头不语。
二掌柜显然未被宋大掌柜的话所安抚,他着急地望向李岳,问道:“大掌柜,这……你总得说句话呀,这偌大的铺子说关就关了,林家……林家……便这般随意作为么?”
李岳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极是阴冷,二掌柜却仍固执地看着他。
江陵所曾经认识的李岳一向是笑容可掬令人如沐春风的,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对他观感极好,他手腕圆滑,做事不拘一格,事实上真当是掌柜中的一把好手,也难怪他生了异心。她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角落里,看着一众人等。
宋大掌柜叹了口气,语气温和:“林家现在的境况大家都是知道的,大少爷致力仕途,商事全交付于三老爷,三老爷呢,从前连店铺都不叫他管,可见亦不擅商事,这些年来已经是勉力支撑。前两个月,三老爷……唉,大家可能还不知道,三老爷犯了官非,判了入监五年,家中生意便再无人掌管。大少爷与大太太商议之后,决意收缩规模,将利润不高经营困难的各地多家店铺都关张了。这不独是南京店铺,还有扬州、徽州、太仓等地的店铺也是如此。”
这番话李岳显是适才在私下已经听宋大掌柜说过,他神色不动,二掌柜却面如死灰,他喃喃地道:“这是……这是当真的了?”
宋大掌柜叹了口气,无奈道:“这也实在是无可奈何,林家……苍天不佑。好又好在李大掌柜和二掌柜都是多年老掌柜,业务精擅,总不愁前程。话又要说回来,林家如此境况,此后也不过是聊保基业而已,若再想象从前一般开疆拓土大展抱负是断不可能了,前程……也就这样了。”言下之意是,能走便走罢,再留在林家的铺子里真的没什么前程可言,怕是连俸银都难再如旧。
李岳忽然抬头道:“不知宋大掌柜作何打算?”
宋大掌柜被他用一双眼紧紧盯着,镇定如常,他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杭州经营,儌天之幸,杭州城既是商贸中心,竟又无太多羁绊,因此近年来店铺收益反略有上涨,我年纪又长,对前程并无太大想头,念及大老爷昔年恩待,便以年老之躯能替他守得多久便是多久罢。若是实在守不住了,林家这些年的俸银也足够给我养老啦。”
他这一番话不紧不慢、温和体贴地说出来,天衣无缝,竟入耳入心,教人听起来觉得极有道理。
李岳阴着张脸不再说话,二掌柜也颓了下去,站在内外铺子连接处听着的账房先生也悄悄地转过了身。
宋大掌柜问李岳:“李大掌柜你看?”
李岳冷冷地看他一眼,并不说话,抬脚便往外走。
店铺的门板已经上了大半,留下开着的门位便已经很少,偏又被四明和孙恒达挡住了一小半,两人见李岳突然往外走忙避让不迭,李岳被略挡了一挡,含怒望去,一眼便认出了四明。
孙恒达他没见过,江陵隐在暗处,唯有四明站在近处,他自小跟着林展鹏,李岳见过多次,此时一见霍然转头:“此人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倭寇内奸么?”
他不等回答,便大声唤人:“来人!把他送到官府,便报抓到一名倭寇!”
他一大早来店铺,便见宋大掌柜率了人在铺子门口等着,他当时心中略有不安,却只想着怕是这几年店铺利润低,宋大掌柜既是林大掌柜的好友,应是受托来查看一二的。这他并不担心,便是利润低些林家又能怎样,账要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就算万一林家猜到些什么也不必担心,一介小小商户就有再多银子,贵人要也便要了,还能怎的?何况林家如何能知道那些!这些思量早就在他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如何应对也早就熟极而流。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林展云竟然要清账关店!这怎么可能!林家会有的无数种反应都被他们揣测过,唯有这一种全然没有想过。
一个铺子吃三代,普通商家要在南京开一个店铺立足生根那是要奋斗几代人才做得到的,以后那便真的是一个铺子可供吃上三代子孙了。这近三十年的店铺,无数熟客多年名声,他,竟然就这么关了?放弃了?
他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至于宋大掌柜的那些说辞,他信也是信的,说不信也是不信的。若是相信的话就必须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