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雷鸣响彻云端,倾盆的暴雨在这寂静的夜晚倾斜而下。
立夏时分的洛京,夜晚一向是闷热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尤其是暴雨之前那种深入骨髓的湿热,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下子便能将人的精气神全部吸入其中,就连休息都休息不好。
“啊!”窗外暴雨倾盆,卧榻之上的灵犀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衣衫背后全部被冷汗所浸湿。屋外的狂风骤雨正在肆虐,而比风雨更加狂乱的是灵犀此时的心绪。
回想起了方才所做的梦,灵犀的头很痛,如同炸裂一般的痛,可无论她怎么告诫自己不要受影响,那噩梦仍然每晚如期而至。
自从来到了洛京以后,最近这阵子灵犀每天都睡不好,曾经那些久远的记忆翻来覆去地在她的梦里出现,尽管已经时隔多年,却仍旧是无比清晰,就连每一个人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得十分清楚。
无论是青珏离开之时那落寞的神情,还是襁褓中苏慕的号哭声。
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真实感。
灵犀叹了口气,只怕这段记忆会成为跟随自己一生的阴影了。之前还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如今也许是重要之日越来越近,竟然连自己都难免受其影响。
强行镇定住了心神,灵犀从床榻上起身,为自己沏了一杯凉茶,痛快地一饮而尽,这才算是从方才的噩梦里缓过神来。
立夏时节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此时屋外竟也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灵犀此时只希望今年的黄梅天能好过一些,风湿的痛苦可能会影响到之后计划的施行。
那个她已经筹备了十七年的计划。
十七年前的自己还是一位花季少女,时光匆匆悄然而过,美丽又绝望的青春年华竟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溜走了。此刻的自己尽管依靠着白帝城的特殊修行法门,仍然幸运地保持着和当年相差无几的容貌,但灵犀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正如她一直所想的,岁月如同一把刻刀,即使你护得住自己的脸,也护不住自己的心。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在躲在王师怀里哭泣的小女孩了,也不再是那个遇到一点事情就手足无措的懵懂少女了。
如今的自己正在施行的,是震铄古今从未有人敢于想过的伟大计划。
而这项宏伟计划的第一步,很快就要开始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灵犀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便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对任何敌人的仁慈都是对自己这十七年忍辱负重隐姓埋名生活的亵渎和辜负。
她所追求的东西也已经近在咫尺了。
灵犀凝视着茶几上微弱的烛光,陷入了长久的思考,这些日子里每一天她都在不断地盘算,自己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只有确认了万无一失之后才能安心入睡,然后第二日起床之后又再一次开始重复这样的循环。
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灵犀自认自己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所有,接下来的日子里只需要见招拆招便是。
洛京里的豺狼虎豹层出不穷,隐藏在暗处的契子也是数不胜数,在这样的情况下本来就没可能做到真正的算无遗策,只要大方向不出现问题,剩下的细节都可以随机应变。
比起自己筹备的计划是否可靠,灵犀其实更在意苏慕要入洛京这件事。
这三年来自己一直安排王师时不时前去寒山教导苏慕修行,王师也回报说苏慕的修为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足以在洛京立足自保。
但灵犀的心里始终有些不太放心。
苏慕是青珏的孩子,也是灵犀心里最后的逆鳞。
灵犀很清楚,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荆棘密布,道行险阻,但只要有苏慕在,她时不时看着那张与青珏十分相似的面孔,还不至于被无边无际的孤独感所吞噬。
如果苏慕出了什么事的话,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算苏慕自身的修为已经过硬了,但洛京从来不缺什么天才,也从来不缺专门扼杀天才的人。别的不说,古往今来能够成功登上风华榜的年轻人中,仅有不到一成最终达到了他们一开始的预期。
大部分人要么泯然众人,要么羽翼尚未成熟丰满便惨遭毒手,就此陨落。
而对于江湖经验不足,对庙堂之事又不甚敏感的苏慕来说,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情况更凶险的了。
在内三位皇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背后的朝廷宦官们纷纷站队,之前的暗战大有明斗化的趋势,在外北方庆延和西南异族一直在虎视眈眈,这些年来也不知道将图南国渗透到了怎样的地步。
对投机者来说这是绝好的环境,但对苏慕这样未涉世事的少年来说,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
唯一的安慰是,自己此时也身在洛京,即使不能经常见面,暗中加以照顾保护总归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反正苏慕只是参加宗族大会而已,宗族大会中的潜力新人如此之多,今年甚至还有多国的宗族盛典要举办。苏慕的天赋也许确实不一般,可是放在整个东洲来说只怕就没有那么耀眼了。
到那时又有几个人会去额外在意一个中三门的弟子呢?
在这样波涛汹涌的地方,不起眼,其实就是最大保护。
灵犀摇了摇头,此时不能再去多虑这些事情了,必须专注于眼下才行。毕竟之后一阵子还有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