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早早还给我,这些家伙早就该到归墟了!”他扬起小短手,想要将葫芦拿回来,“回头出事闯了祸,被责罚的可是我!”
他念念叨叨,指尖落在那抹墨色上。
但一阵剧痛传来,葫芦变得像烙铁一样灼人。
他“哎哟”一声缩回手,看向迦岚,嘴一瘪,又要哭:“死狐狸,都怨你,宝器变成了这样,让我怎么办啊?”
泪珠子滚出来。
一张圆脸,变得可怜兮兮。
迦岚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明明是你自己办坏了差事,凭什么怨我?”
阿吹捂着手,一边哭,一边骂:“不怨你怨谁?要不是你个死狐狸非抓着小爷我不放,哪还会有现在这些破事?”
“你明知里头装着死灵,却死活不肯还我,我还不能怨你了?”
阿吹骂骂咧咧,越讲越是凶巴巴。
可哭腔夹杂在里头,他的凶狠,看上去便像是故作姿态的撒娇,让人一丝恐惧也生不出来。
迦岚收起葫芦,继续向前:“谁让你一开始不带着葫芦回渡灵司,如今来怪我,有什么意思?”
阿吹泪如泉涌,紧紧跟上。
“是我不想带回去吗?还不是你那个心上人的错!”
他斜眼看唐宁,像要在唐宁身上看出个洞来:“你说说你,你要是那天干干脆脆地死了,还有什么事。”
唐宁听他嘟嘟囔囔说了好几遍,如今再听,已觉麻木,只随口附和他道:“是啊是啊……”
阿吹原本气得要死,可见她不反驳不跳脚,反而还赞同自己,立刻失去了抱怨的方向。
正好唐心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唐宁。
他马上怒气冲冲地道:“你也一样!你们这家姓唐的,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那对双生子,死了也要给我闹事,真是讨厌。”他转过头,又去叫迦岚,“狐狸,现在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他奶声奶气地追问着。
迦岚头也不回,漠然道:“你的事,问我做什么。”
阿吹急了:“宝器变黑,我拿不了,还怎么带它回渡灵司?”
迦岚闻言,顿了下,突然把葫芦拿出来,直直递给他。
换做先前,阿吹一定想也不想便接过来。可眼下,葫芦漆黑,他是想拿又不敢拿。
这葫芦,长自渡灵司,生来便是宝器。
他们这群办差的器灵,人手一个,专拿来装死人的魂魄。装好了,将口子一封,带回渡灵司,便算齐活了。
这样的差事,就算一点脑子不长,也能办得轻轻松松,漂漂亮亮。
阿吹自诩聪敏,向来都是那个差事办得又快又好的人,可不想这一回却结结实实栽了个跟头。
那雷州唐家,上上下下,就没一个白的。
他拿着葫芦,一个一个地收敛魂魄,收到后面,看见那对双生子的,差点连宝器都给摔了。
这样的活计,他从出生便做,以为自己什么样的死灵都见过了。
可那对双生子的魂魄,扭曲变形,尖刺丛生。
颜色,更是一团乌漆墨黑。
简直不像是人该有的样子。
他从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灵魂。
明明那两个人的皮囊,看起来十分的精美。
那个瞬间,阿吹想起了初次见面时,主人同他说过的话——人的肉身和魂魄,所拥有的样貌可以截然不同。
美人的皮子底下,藏着的可不一定就是个美人。
看起来样貌平平甚至丑陋的人,也可能有着绝美的魂魄。
人死以后,皮囊朽烂,魂魄化作一团光。光芒越是明亮,形态越是圆润完整,便越见得美丽动人。
若是有人的魂魄,一看便纯白又清澈,那此人生前必定是个至善之人。
不过人这种东西,生来便被七情六欲裹挟着长大,没有人的灵魂能够纯净到那种地步。
同样的,至恶之人,也很罕见。
即便以凡人律法看来罪大恶极之徒,也少有漆黑的魂魄。
不管是纯白,还是乌黑,在遇到双生子之前,阿吹都以为并不存在。他所见到的大多数人,都是灰扑扑的一团。
看着迦岚手里的葫芦,阿吹缩了缩手。
“里头装着的那对双生子,吃掉了其他人的魂魄。”
“死气太重,于我有害,我拿不了。”
阿吹有些后悔,垂下了眼睛。
葫芦就是用来隔绝死气的。
他若是一早拿回去,的确什么事也没有。
“你如今还我,已经来不及了。”阿吹心烦意乱,面露苦恼。
迦岚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葫芦外壁。
葫芦黑得不见一丝杂质,仿佛天生如此。
他一边走,一边道:“你一个专收死人魂魄的器灵,怕什么死气。”
阿吹亦步亦趋地跟着,闻言悻悻道:“你以为我愿意吗?”器灵原就不是了不得的东西,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像他们这样的器灵,总在接触死气,一旦器身出现裂痕,便没用了。
阿吹摸了摸自己的手。
软嫩小巧,还是小孩子的手。
他永远不会长大,将来也会以这副模样死去。
可至少现在,他还不想死。
走在昏暗的山路上,阿吹突然想起先前唐宁那句——“如果我不想死呢?”
原来,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这样的心情啊……
阿吹吸了一口山风,闭上了嘴。
头顶上精神满满的朝天辫,歪在一旁,再也没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