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县令的话不多,寥寥数字而已。
但其中隐藏的深意却极大。
使君,是个尊称,古时用来称呼州郡长官,而彼时用来尊称刺史郎君。
按理说,崔幼伯是鄯州刺史,属下们早该这般称呼他的。
但那时郭继祖在鄯州的威势太盛,接连挤兑走了好几位‘使君’,从而导致大家对每一个到任的新刺史都持观望态度,断不敢轻易表态。
在郭继祖的积威下,许多人都渐渐忘了鄯州还有刺史,而使君这个称谓也就被束之高阁了。
崔幼伯来到鄯州,没用一年就立了威,但郭继祖尚在,且看其活跃的样子,也不像是能被人彻底打倒,众人即便对新刺史有信心,可也没到了那种从骨子里信任、敬畏的地步。
所以,大家还只是客客气气的称呼崔幼伯为‘刺史’,亲近些的则称呼他为‘郎君’。
至于‘使君’,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称呼他。
崔幼伯心中微动,扭头看向胖县令,淡淡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异色,似是不认识这位属下一般,上上下下把胖县令看了个遍。
胖县令吞了吞口水,硬是在崔使君探照灯一样的目光中拔高了胸脯,颤着声音道:“使君?”
他就不信了,他拍马屁还拍到马腿上了。
他更加不信了,崔幼伯对于‘使君’这个称呼就一点儿都不在意!
崔幼伯微微一笑,点头,“嗯,知道了。彭县令,郭别驾上了年纪,身体原就不好,这几日跟着咱们风餐露宿的,想必是有什么不适。这样,你去将他搀扶起来吧!”
待会儿还有好戏呢,岂能缺了猪脚?!
至于这个胖胖的彭县令嘛,性子倒蛮油滑的。
对于这种见风使舵的油滑之人,崔幼伯谈不上喜欢,但也称不上厌恶,每个人都有自己为人处世的方式,油滑之人未必就是坏人。
更何况,彭县令的官声虽谈不上多好,但也不差,上任多年,他的政绩总能保持着一个中间的位置上。
不好、也不差,一年、两年是偶然,年年如此就有些值得玩味了。
要知道,彭县令在鄯州已经呆了七八年了,刺史都换了仨,他却能始终保持‘中等’的考绩,若说他只是个懂得拍马逢迎的人,鬼都不信呀。
有能力就好。
崔幼伯不怕彭县令没有算计,就怕他是个只知道附和上峰的庸才。
他崔幼伯要的不是点头哈腰的拂林犬,而是能干活、有机变的人才。
这个彭县令,倒是可以收来一用呀。
咱们?
彭县令正忐忑着,忽听到崔幼伯的这番话,满是红光的胖脸上展开了笑容,他忙点头,“是、是,属下谨遵命!”
说着,他三步并两步的来到昏倒的郭别驾近前,伸手就要搀扶。
就在这时,另一位稍瘦些的袁县令也立刻明白过来,冲着崔幼伯拱了拱手,主动请缨道:“使君,彭郎一人恐怕不方便,某也来搭把手吧。”
能在郭继祖的盛威下存活下来的人,就没有哪个是笨蛋。
观此情景,即便事情还没有真正的搞清楚,但彭、袁二人已经隐隐的猜到了什么。
其实,那日崔幼伯主动请缨,异常坚定的要跟着大都护来剿匪,随后又坚持将治下的三个县令都带上,两人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路上,崔幼伯虽着急,但他的着急只是表现在面儿上,根本没有延伸至心底。
当时彭、袁二人还纳闷,按理说丢了平西大军的军器,崔幼伯应该心急如焚才是,可不知为何,他们每每看到崔幼伯的时候,总觉得他有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反倒是郭继祖,表面力求镇静,可是不是的总露出焦急之色,且一路上,总找机会单独行动。只可惜,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
而破坏郭继祖计划的恰恰都是崔幼伯本人。
如今,终于攻破了土堡,大都护都兴奋的一马当前的冲了进来,而原该最着急的崔幼伯却闲庭信步的跟在最后。
至于郭继祖,眼下更是昏死过去,再联想到方才听到的几声喊冤声,彭、袁二人已经暗中脑补出了‘真相’——土堡马贼定与郭继祖有关。
诱良为盗,私养匪兵,这种事儿郭继祖也不是没干过。
西北苦寒,民风彪悍,且胡汉杂居,匪盗也比其它地方多,郭继祖豢养上一支匪兵,时常干些没本的买卖倒也便宜。
只不过这次弄得有点儿大,居然打劫打到了平西大军身上,啧啧,董某这次死定了!
搞不好还会被安个‘通敌’的罪名。
到那时,这个老匹夫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再想为官却是不可能了!
郭某彻底完了,他们还不赶快抱紧新刺史的大腿?
新刺史可是狠人呀。
袁县令比彭县令多想了一层,他甚至怀疑,所谓的火器失窃,根本就是崔幼伯的手笔。
多想了这么一会儿,他的反应也就慢了半拍。
幸好不晚,崔幼伯听了他的话,轻轻颔首,“有劳两位了!”
“使君客气了!”
彭、袁两人一左一右的架起瘫软的郭继祖,嘴里连声说着。
长孙丰没有掺和到其中,而是恭敬的跟着崔幼伯,一起朝演武场走去。
演武场内,李去病已经没了刚才的兴奋之色,而是满脸阴郁的看着面前一群人。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自己的长史竟然与突厥马贼勾结在了一起?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