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儿,金钏儿反倒怔了半晌,问道:“难道这林荣家的竟与你有些什么事不成?”

紫鹃目光闪了闪,将先前有人暗中传信的事说了,又道:“环三爷的事,你是尽知的。忽有个人说这话,我自然有些心惊,也记住这名儿。”

想了想,她又添了两句林荣家的在赵家的事。

这一通话下来,金钏儿也就明白了:“怪道你记挂这个人,原是与环哥儿相干。”说着,她故意挤了挤眼睛,有些促狭的轻轻吐出林姑娘三个字。

紫鹃伸手轻轻拍了她一下,啐道:“又浑说,这与我们姑娘什么干系?从本心说,真遇到这个事,难道你能瞒下不提?”

“这倒也是。”金钏儿原与她一道经历过贾环推蜡烛那件事的,后头赵姨娘又闹出魇魔法那等事,想起来往日种种,也自有些心惊的:“哪怕过了这许久,想起那日环哥儿的模样儿,我也心跳得很。”

说到这里,她叹一口气,也失了先前那点促狭的念头:

“罢了,说这些也无趣,倒忘了正经事。

那日我妈唬得不轻,忙要跑回屋里去,就听到上头一阵悉嗦,竟有个人从树上跳下,一溜烟没踪迹了。这树原是林家院里的,却极浓密,他家墙又矮,趴着一个人竟也不觉。

只这人一走,那林荣家也再没声儿,怕是也听出不对了。”

紫鹃原知道凤姐也将林荣家的列为盯梢人之一,现听说这话,心里更是活动开了,口里道:“这鬼鬼祟祟的,必是有鬼,不然正大光明走动起来,又有什么要紧,倒要这么着。不知婶子可听到了什么?”

金钏儿道:“好似说的是宝玉,说得几句话都有他,又是他屋子里的事。”

却是旧日宝玉与丫鬟做胭脂的小事。

这虽不是要紧事,却透着奇怪。

紫鹃道:“这样的小事,不过几句闲话,何必这么鬼鬼祟祟。”

两人心里猜疑一回,终究琢磨不出什么,只得将这事放下,重说了些闲话,这才散了。

一等回去,紫鹃先告诉了平儿。

她也有些惊着了,皱眉道:“我们虽打发了人盯着,但那些小子有了,多是闲磕牙的,不过街坊邻居常有走动的,必有瞧见,自然有话说。却没想着,他们自家做贼心虚,倒闹出事来。”

紫鹃道:“可惜他们千日做贼,我们却防不得千日的。我私心想着,虽说的是宝二爷,未必没有你们奶奶的事,她现今身子有笨重,竟格外留心些才好。所以我才赶着告诉你一声,未必要告诉二奶奶。”

这般说罢了,她才回去,就瞧见藕官正在翻那三字经。

她悄悄走近了,笑道:“怎么瞧这个?”

藕官猛回过神来,见是紫鹃,忙将三字经合拢,小心搁在案上,才站起身来笑道:“姐姐回来了,我给你倒茶。”

紫鹃笑着应了:“姑娘去哪儿了?”

“方才宝姑娘来寻姑娘,一道儿去瞧三姑娘了。”藕官道:“说是有些咳嗽,竟要去瞧瞧。”藕官一面说,一面倒了一盏温温的新茶,双手递了过来,转身又要拿点心。

紫鹃一手接了茶,一面笑道:“现下闲着呢,咱们一道说说话。”

藕官答应了。

紫鹃一面吃茶,一面打量她神色形容,口里也不停:“你也认得字?怎么瞧三字经?”

藕官犹豫了半晌,才道:“从前阿爹在的时候,教我认过几个字。先前姑娘见我盯着书,就把那本册子给了。并不是我胡乱拿了的。”

“这倒不打紧。”紫鹃笑道:“姑娘虽是爱惜书,手里却从来宽松,只消你好生珍重,休说这一册,就是那架子上的,你也尽可拿去看。”

藕官目光微微闪动,因道:“我真的能?”

“自然是。”紫鹃道:“姑娘在外头的宅子,早打发人读书认字学账本子。就是咱们这屋子里,雪雁那几个小蹄子,只是不肯多学,不然谁个拦他们?”

藕官欢喜得两颊嫣红,双目闪闪发亮:“姑娘真真是好人。”

“只怕你不肯学呢。”紫鹃将黛玉几次催促自己学诗等事说了,因笑道:“我素日不爱那些个。姑娘是个多愁善感的,再多一个我,这屋子里怕日日都是愁云了。倒不如那些游记故事,又能畅想山河大川,又能饱览人心世情。”

说着,她便说了挑自己旧日所看的游记,细细描摹一方水土,如扬州瘦西湖的秀丽,如江海日出的磅礴。三四个后,又讲了些世情故事,什么拐子被杀,又有炼金的骗局,媒婆心怀歹意却错有错着……

藕官听得目不转睛,心神为之牵动,或有追问,或有议论,或有叹息,不一而足。

她说得不留意,紫鹃却是留神关注的,见她言辞简断,一腔义气,又能瞧出些细故,可见心性聪敏,却比雪雁春纤两个,天资性情都更出众。

既这么着,她留神细细调理调理,未必不能扭过来。

由此,自这日闲谈后,紫鹃得空时,便教她认字,又有账本子等事,等闲事体也会问一问她的主意。

这样不过两三日,休说藕官,就是黛玉也瞧出来,因笑道:“你倒看重她,难道雪雁她们竟不好?”

“她们虽也好,却没个主意。”紫鹃笑道:“这藕官虽来得迟些,也有些习气,却有这一桩好处来。姑娘且细想,凡这府里的大丫鬟,从鸳鸯姐姐起,哪个没主张的?就是袭人,她是个平和好性儿的,里头也有一样刚强不移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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