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两人计议已定,当时便筹划起来。
却说黛玉天性聪明,既是用心着意,那些或琐碎或有成例的公务,却是一说即明,不出两日功夫,竟就能上手料理清楚。休说附中人等,就是外头衙门里听说了几句,也都啧啧称奇。
只是她身子单弱,却也做不得许多,幸而有紫鹃从旁辅助,两人合力,竟也大大减轻了如海的辛劳。
无奈他先前病势已成,兼着京中奏章下来,又言尚需他兼职月余光景。如海思及家族女儿等事,不免生出早作打算之意。只这等家事,也不合说与张、李总管之类的仆从,至如黛玉,也不忍多言,族人又都是极远的堂族,算来竟只合与钟姨娘这个小妾提两句。
却说这钟姨娘本自贾敏陪嫁,向来忠心,也有些见识成算。如海虽言语不多,又先虑到女儿,略透出一点意思,她便心觉不对,唯恐他将人事安置了,心气一松,便就去了。
当下也无暇多想,她就回道:“老爷何必愁这个,姑娘年岁小,怕吓着她,只将身边人唤来问一问,大约的事也就有七八成知道了。”
如海略一考量,也觉可靠。只是当时黛玉将来,他便先压下这事,待得她午睡了,方打发小丫鬟唤来。
紫鹃垂头进来,就屈膝一礼,然后才道:“老爷唤我过来,可有什么话吩咐?”
“你且坐下。”如海命她坐下,又使小丫鬟沏茶,却不立时询问,反而慢慢询问家乡姓氏等事。紫鹃一一回话,那钟姨娘听她说及父母,不由讶然,道:“你竟是辛夷姐姐的女儿!可真真是巧了!”她转首便与如海道:“那辛夷姐姐,原是老太太身边的,后与了太太,只是年岁更长些,才留在家中。”
紫鹃便道:“老太太原没想到这一层,后头说起来,也说是缘分呢。”
这些日子以来,钟姨娘本就瞧着她妥帖可靠,如今又添了这一层,更觉亲密,当即笑道:“可见也是缘法了。”
如海见她说及这些,也还是落落大方,先前又半点不提,可见忠厚,旧日行事又极妥帖,暗中点头,顺口再问了几句,就询问黛玉一应事体来。
这等事,紫鹃这两年也不知想过多少回,心里早有成算。又见钟姨娘在旁使眼色,心里更添了一层安心,当即将话口子更松了松,只将黛玉在贾府的种种,一一道来。内里自有贾母,也略提了邢夫人、王夫人并迎春姊妹,却着实将宝玉提出,细细描摹宝黛两日素日相处种种。
那林如海原是宦海浮沉,人世历练过的,如何能没点闻一知十的本事。贾母也还罢了,黛玉系贾敏所遗骨肉,当年就必要接了去教养,种种偏心溺爱也是常理。倒是那贾宝玉,原是外男,虽说年岁尚小,这样亲密也着实有些过了。且紫鹃言语里,又将王夫人等人挪到了后头,内里意思,着实不能轻忽。
又有当年贾敏尚在时,便多有提及贾宝玉,虽有衔玉而诞的名儿,却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且又有贾母溺爱,连着贾政夫妇也不能管教。
想到这些话,如海怎能放心,当时便有些后悔,暗想:旧年岳母遣人,务必要教养玉儿。当年只说她年幼丧母,无人教导中馈内务。我又忙于公务,且年近四十,后嗣向来稀薄,再无继室之念。她没个兄弟姊妹,日后怕也无有娘家依仗,且不如送到京中舅家。虽则父女远隔,却是为她日后长远之计。
谁知岳家竟有这样的念头?
这里的大妨碍,且不在贾宝玉的性情上。毕竟,依着女儿等人言语,他虽不喜读书,无心举业,到底性情温和,又善待女儿,贾家家业丰厚,若自己亡故,女儿嫁与他,忍忍也还罢了。只在一件上,却不得不虑——女儿无人依仗。若从舅家出嫁,差不多也如自家女儿般做姻亲,有什么事,贾府自会做娘家一般的出面。若嫁入贾家,虽则两厢情分更好,却终究失却一桩依仗。无事且还罢了,若有什么事,岂不听凭欺负了去。
思及此处,如海面色有些冷凝,半日才道:“依着你看,玉儿在那里可算遂心?”
紫鹃依旧低头垂眼,眼珠儿却悄悄往上移,飞快掠过如海并钟姨娘两人,心中转了几下念头,终究还有些犹豫:“回老爷的话,姑娘虽是客居,老太太那般疼爱,原与宝二爷一般相待,自然无有旁事的。大太太、太太也是慈爱,又有琏二奶奶,做事妥帖,与我们姑娘也极愿意顽笑的,两厢里亲近。大奶奶并各位姑娘,也都和善,无有吵嚷过的……”
她口里慢慢说着,虽减去一个贾宝玉,却更将先前自己所说宝黛间一时恼了一时好了映衬出来。又见如海神色更为凝重,知道他也听出这里意思,才咬牙又说破了些:“又有外头史家的云姑娘,平日都好的,偶尔说话莽撞了些,姑娘倒都不理论,自然和睦。独有前年过去的薛家宝姑娘,她生得也好,性情更好,却又不知道怎么的,姑娘却很有些不喜欢。有时候她过来一回后,姑娘就与宝二爷使性子,多有恼的。”
这一番话,紫鹃尽量说得平实些。
如海却着实听不入耳,当即将咳嗽一声,转头吩咐钟姨娘:“再与我沏一碗热茶来。”那钟姨娘原也是经历过的,虽听不大出来,也隐隐觉出一点异样,可见如海这么个模样儿,也就真个有点品出滋味儿来。只是这时说不得什么,她便答应一声,忙去外头吩咐。
紫鹃心中微颤,又有些担忧自己说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