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宝玉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惜春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叹道:“我们原是一家子人,如何说起两家话来?你放心,有我在一日,总能护你们一日的。”
惜春闻言,抬头两只眼看向他,但见宝玉面色温柔,只灯火摇曳,依稀照出些明暗筋骨,竟有些不同往日的精神。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她怔怔出了一回神,待回转过来,瞧着这有些陌生的堂兄,却渐渐有些心安,只伸手捉住他的手臂,暗哑的应了一声:“恩。”
话到此处,也只余一片寂寂。
兄妹两个对面而坐,相对不清是喜是悲、是乐是怅的复杂滋味。
此时外头忽得一阵嬉笑,就有入画笑着打起帘子,往里头回道:“姑娘,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呢。”
宝玉并惜春两人忙起身相迎,宝玉又道:“你们笑什么?”
入画道:“三姑娘打趣了两句,谁知正应景儿……”说着,她将先前的事粗略道来。
惜春一面听,一面拿帕子匆匆拭了拭眼角,虽没有兴致,也故意做出被逗笑的模样儿,只当笑出泪光来,权作遮掩。
宝玉却是个乐天的,兼着有心宽慰惜春,便着意添了三分兴致:“果然有趣儿。咱们一道说话去。”
一时过去,少不得说笑款谈。
期间,倒是探春提了一句:“如今已是将将六月,二哥哥经义可都熟络了?依着我看,熟读经书自然要紧,将往年的题目,如今考官所喜,竟都要打听明白,也是一等要紧的。”
宝玉笑道:“三妹妹细致,却不知如今的人都是考场历练出来的,哪里还须打听,早有了现成的书卷、条例,只消有心,竟是一索即得。凤姐姐早使人买了许多,又着人去官府那边,费了许多精神,倒让我惭愧起来。”
探春点头道:“如此就好。你也不须惭愧,安生考个好名头来,就没白费二嫂子这一番精神。”
如此说了一回,也就散了。
宝玉自踱步往潇湘馆去,探春远远瞧见了,伸手揽过一枝石榴花,拨弄两下,沉沉得思量了半日,才有翠墨悄声道:“姑娘,这里日头晒呢。要喜欢这石榴儿,等会使人剪一枝,拿回去顽也罢了。”
探春回神来,把手一松,见那花枝乱颤,粲粲然一片红花碧叶,自有一片美景。且现今这些花木事体本是她做主早已分派各处,自己便须更谨慎,因道:“这石榴儿长在枝头最好,何必剪去供在瓶里,倒没那趣儿。”
一时说,一时她就往秋爽斋去,谁知半路见着个小丫头,慌里慌张地差点儿撞了上来。
翠墨忙往前几步,喝住了她:“怎么回事!没瞧见三姑娘在这里?慌里慌张得做个甚!”
那小丫头忙跪了下来,巴巴地不敢作声,探春冷眼瞧她虽低着头,眼角却直往暖香坞那里转去,又瞅着眼生,便知大约是东府那边儿的。
两府虽是极亲厚,到底分属两家,她一个姑娘家,自也不好管那边的。横竖也是小事,她便两句话打发了人,自慢慢往秋爽斋去。
这么走了几步路,她忽又想起先前过去时,惜春眼圈儿微红,不觉脚步一顿,扭头又往暖香坞那里看去。
却见一片红香翠障,只露出些许墙垣檐角。
“姑娘……”翠墨又唤了一声。
探春回过神来,心知有些事自己做不得主,又想着宝玉竟也在那里,料想竟也开解了什么,便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头自到了秋爽斋。
只是经了先前一遭,她总觉得心里有些突突的,倒有些坐卧不宁。
翠墨等不明缘故,却又深知她素日的脾性,越发小心安静,悄悄地没个声息。还是探春回神过来,瞅见这光景,才咳嗽了一声,将旁人屏退,只单单留下翠墨侍书两人,因问道:“这一向园子里可有什么事不曾?尤其是姨娘并环哥儿那两处。”
两人一怔,细想想后才摇头:“没听见什么。”
探春心下稍安,又道:“这几日你们往各处走走,可有环哥儿什么话没有。另外,打发个小丫头出去,或下晌或明儿,请严妈妈过来,就说我有事相请。”
两人虽不知前情,却猜出这是为了赵姨娘,也不敢说什么,答应一声,自去办事不提。
此间种种,暂且不提,那边引事的东府人等,倒是另一幅肚肠。
却说尤氏听了银蝶回话,又细想素日尤三姐的脾性,不免心内微动,转头就寻了贾珍,将那一通话说与他听,又道:“到了如今,我也不怕没脸,横竖再闹下去,大家都是破罐子摔破!现下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又要闹成什么模样儿?”
那贾珍听了,半晌没话,好半日才道:“依着你看,又该如何?”
尤氏冷笑一声,道:“我早前怎么说的,如今也怎么说!你要有心讨个小的,她们也情愿,我也犯不着拦下,横竖一起没脸!你若不情愿,乘早寻一门好亲,大家伙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好歹撑住那张体面的皮。”
贾珍十分不舍,一时想起先前二姐花容雪肤,婉转承应,一时又念着三姐尚未得手,更觉踟蹰。
见他如此,尤氏心下冷笑,只淡淡道:“我那母亲并二妹妹也还罢了,只三姐儿一个,却不是好饶的。你且瞧着罢。”
说着,她也没再理会贾珍,抬脚就往外头去,自往灵堂吊唁跪经。
她这么着,贾珍再想旧日尤三姐种种,倒添了些犹豫。毕竟是妻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