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却将头一扭,说道:“我不稀罕。”那边宝玉才笑着又揣了起来。

紫鹃看在眼里,心中急转,暗想:这一对儿真真是磋磨死个人。黛玉常日里将那金玉提在话头,眼前分明能得这么一件,却不屑一顾,只是试探真心四个字罢了。偏偏宝玉是瞧见她留意,才百般哄劝,反显得看重那金玉了。现今这金麒麟,也是一样的道理。虽说两人情分比书中更觉细密,今日怕也难免一场吵嚷。

正自想着,忽而尤氏婆媳两个来了,又有冯紫英家的,赵侍郎家的等亲友世交人家知道贾府女眷在庙中打醮,纷纷送了些猪羊、香烛、茶银之类的东西作了礼来。凤姐听见了,忙赶着到了正楼这边支应,贾母反后悔惊动了人,虽说还是看戏,到了下午就回来,连着次日也懒怠去了。

凤姐再三相劝,然而黛玉秉性体弱,这么个天来回坐车,到底有些暑热着了,宝玉又因说亲一件,心里存了些恼意,也着意不去。贾母见着这两个如此,心内挂念,自然执意不去。凤姐只得自己过去,着实散漫了一日,倒也不细说。

不想,黛玉知道宝玉不去,又见他神色懒怠,时时过来相问,全不似旧日爱热闹的模样儿,便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

宝玉早因张道士说亲一事不自在,只不好言语,这时见黛玉隐隐提及,不觉心头一阵刺啦啦的怒火,立时沉下脸来道:“我白认得你了。罢了,罢了!”他如此,黛玉也自冷笑起来:“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我哪里像人家,又有什么配得上的呢!”

两人话赶话,起头不过隐隐有些暗刺,后头不觉说破了张道士说亲一节,黛玉讽刺一句好姻缘,宝玉更觉心中噎着说不出话来,竟赌气将颈上抓下那通灵宝玉来,咬牙狠命往地下一摔:“什么劳什子,我砸了你完事!”说着,他见那宝玉坚硬,纹丝未动,回身就要找东西来砸。

黛玉早已哭了起来,口里道有砸它的,不如来砸我,又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拦阻。外面紫鹃本是时时留意,见着里面闹将起来,忙与雪雁等进来劝解,又因宝玉着实生气,紧着叫了袭人来。

一时闹将起来,袭人相劝宝玉,紫鹃又劝黛玉,却都说到对方心坎上,两厢里主仆四人,一时收拾了,竟都只得无言对泣。好半晌过去,袭人才勉强对宝玉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的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黛玉听着,也不顾病着,赶来要夺了去,紫鹃却是知道她的,早就将剪子搬到外头去,又拦着夺了玉递给袭人:“姑娘何苦来着。”

被这么一拦,黛玉虽还哭着说一声自己白效力,他也不稀罕,自然有旁人替他穿好了去,却终究没有绞了那穗子。紫鹃见着,就将扇风的团扇搁下,拿了帕子与她擦泪。那边宝玉正待说话,外头贾母、王夫人忽而进来,询问两人却又不得什么言语,只得发作在紫鹃袭人身上,又带了宝玉出去,这事方才作罢。

待得人一去,黛玉固然默默垂泪,紫鹃又紧着命人熬了香糯饮来,自己则与黛玉拭了面,拿着病中须得将养等话,轻声相劝。黛玉素与她亲近,这时又经了一场吵嚷,心浮气躁的,竟不觉叹道:“我这病,哪里好的了!”

紫鹃一怔,仰面细看黛玉形容:她病恹恹着,满面愁色,独有那一双眸子,清亮非常,竟隐隐透出些命中注定般的倾颓。

“姑娘……”紫鹃喉头滚动,低低唤了一声,心里已是转了几个念头,咬了咬牙,还是将预备明儿再说的话,这时说来:“姑娘何必说这话,我虽不通,却也知道八个字——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黛玉听了,只啐道:“又说胡话,孟子说着是‘求全之毁,不虞之誉。’哪里来的不虞之隙?何况这话,与我们也说不通的。”

“自然是从姑娘这里瞧见的。”紫鹃并不理什么典故,只慢慢着道:“按说来,情分好的,两厢里和睦,方显得比旁人更亲密。谁知姑娘并宝二爷却不是这么理儿,每每因小事吵嚷,一时恼,一时好的。我倒糊涂了。”

黛玉听了,坐在那里动了动唇,却还是没说话。

紫鹃便接着道:“后来细细盘算一回,我才真个明白:越是亲厚,越觉要显得与旁人不同,必要真心真意才好。要换做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个面子情,反是能好好着的。”

这两句话落下,黛玉浑身一颤,细细寻思起来,自己竟真是这么个心思,不由将那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八个字咀嚼再三。越是细想,她越是心神摇曳,一时有些着慌,一时又觉欢喜,本是脸颊苍白的,这时却忽得飞起两团霞色。

紫鹃瞧着,方撇开这话头,又道:“依着我看来,也是姑娘并二爷有些话说不出罢了。譬如那玉,为着也闹了几回了,先前他又砸了,姑娘瞧着自然难过。可姑娘要绞香囊穗子的,于二爷而言,岂不是一样的理儿?这本是一样的心,何必做成两件?原是求近的,倒成了疏远,岂不可惜?”

她这一通话,说得近乎全露出来。

黛玉长睫微颤,本是有心啐一口胡说的,偏又觉得这一番话竟是再贴近不过,可不正是自己先前所思所想?难道自己假意试探,他也是一般,倒凑到一处,方有这么个口角?

他、他竟也是一样的?

思及此处,黛玉半日没有言语,独坐在那里,神色恍惚,只一心一意想着旧日种种。可越是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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