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听她询问,反倒有些犹豫。

毕竟贾环这一桩事,虽说行止暴虐,嫌隙也极大的,到底没作准了,况且说出来,也是有伤贾府颜面的事。

宝钗看她神色,便笑着道:“要是说不得,倒也罢了。原也是我瞧着宝兄弟忽而变了,有些疑惑罢了。不打紧的事。”说着,她摇了摇团扇,就要出去。

袭人忙拉住了她,悄声道:“也不是说不得,只是我不知怎么说罢了。”说着,就将贾环一件事道出,又将近日种种应对说了一回。

谁知宝钗听了这事,却只捏住了扇柄,垂头想了一阵,竟没有十分惊慌,只慢慢着道:“原是如此。怪道你迟疑着。原是没作准的事,知道的人多了,这里添一句,那里少两句的,后头编排得连影子都没了,也是常有的。再传到外头去,家里的名声颜面,多少要受累的。”

袭人先前说这事,不过是贾环这一桩事,这园中独黛玉宝钗两个表姊妹最可忧虑,黛玉已是知道了的,又宝钗向来温厚,不是嘴碎的人,方将这事说与她。现在听她这么说,又是另一番光明正大,考虑周全,不由更添了三分好感,因笑道:“我是个愚笨的,倒想不着这些,只盼着这事含混过去,也就好了。”

宝钗一笑,也没评价她这一番念想,只又问道:“可这又与宝兄弟有什么干系?”

“嗳,二爷病着,我们也不敢说。”宝钗将瑞哥戳破这事,宝玉询问,此后又要了书册一件道来,又叹道:“幸而他知道后,倒还没惊着,也是阿弥陀佛了。”

宝钗再料不得是这么个缘故,不觉心中暗惊:那瑞哥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虽说早有聪慧勤勉的名儿,但一通话能说动宝玉,倒不能小看了。

这么想着,她面上只顺着口风,与袭人又说了两句话,见里头有人唤,便打发她回去:“瞧瞧,如今这屋子且离不得你呢。快去吧,我也该家去了。”

袭人两颊微红,忙谦虚了两句,又特特送宝钗出了院子,这才回转。

却不知,宝钗出了这怡红院就停下脚步,回头凝神望去,正有一只黄鹂儿从枝头跃起,扑棱棱着翅膀冲上云霄。

她静静看着,见那一点金黄越飞越高,渐渐没了踪迹,不由抬手轻轻按住衣襟上的金项圈儿,唇角渐渐弯起:真好啊。

而另一边的探春,却全无欢喜,静静独坐在那里,神色冷凝,低声问侍书:“他们真的那么说的?”

侍书低着头,道:“是。”

探春抿了抿唇,眼睫微动,口里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起来:他们既说是老太太、太太的吩咐,又立时拦下了环儿。只怕那些风言风语,不是空穴来风了。可环儿才多大,头前说他一时情急杀了拐子,已是不可思议了。现今又说他做下那等事……如何能让人信得?

家里这么沸沸扬扬的,哪怕他真个没做什么。这传来传去的,只怕也要坐实了。

她思来想去,心里着实不安,好半日过去,也只得打发侍书过去:“你去环儿那里,让他安生读书,不要再走动闯祸。这时日久了,凭是什么事也有个水落石出的。”又将早就预备的果子点心命她带过去:“如今渐渐暑热起来,让他起居留心些,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告诉我。”

侍书听了,忙答应一声,又唤了两个小丫鬟拿着东西,一径尽了。

谁知贾环却还是往常模样儿,起身站着听完了,才有些暴躁起来,嚷嚷道:“难道三姐姐也不信我,倒听外头那些胡诌?”

见他这样,侍书反倒安心了些,忙道:“哥儿说得什么话,姑娘要真是这样想,又说甚么水落石出?她自然是盼着你好的。”

贾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心里却有些警惕,口里也就有些含糊着应了。

见侍书走了,他才真个阴下脸来。头前他要往大观园里去,被人拦下,那又说着是贾母吩咐的,他就隐隐觉出不对来。现今探春又打发人这么说,什么安生读书,不要出来走动闯祸,又说着水落石出,想来自己在那里做的事,到底有些漏了痕迹。

想到那里,他不觉又想起先前燕姐儿的模样儿,心里一阵发痒,暗暗有些可惜:那么个尤物,偏偏知道的太多,不能留她的性命,要能带回来……

“环哥儿!”一声打破了他的想头,贾环抬头看去,却是钱槐从外头钻了进来,满脸都是殷勤的笑:“我打听出来了。”

贾环忙道:“究竟怎么回事?”

钱槐走到近前,凑过来低声道:“多半是二奶奶使人打听来的。哥儿也知道,这事头前下头的人多有嘴碎嫉妒的,怕是有些话就传到二奶奶耳朵里去,她就使人打听了。那处巷子里忽然生出这样的案子,岂有不嚼舌的,说什么的都有!又有那官府里的,也有些风言风语的……”

他说是嚼舌根,说是得真切,贾环却是一听就明白。自己虽然斩草除根,却做得不隐秘,又是人命大案,最是能引人瞩目的。现今没有实证不假,但也有些旁证,或是有人瞧见了什么,或是官府那里说道了什么,总归自己嫌隙极大,拦着不让进园子,倒还算小事了。

想到这里,贾环不由咬牙,恨恨道:“贱人!”

钱槐也不知这是骂凤姐,还是骂仆役,忙赶着道:“哥儿且忍一忍,总归没凭没证的事。那一箱子我也藏得紧,这捉贼捉赃,捉奸捉双的,谁能奈何得了谁?过不得十天半月的,风头一过,也就没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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