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盯着这林贵儿,神色散漫:“什么要紧,不过闹一场罢了。三姐姐再是利害,也不过罚几板子,至多革点银米,值什么。”
林贵儿弯腰候在一边,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称是,又道:“哥儿说得在理,谁说不是呢?只那钱槐闹这么一场,后头怕是要撵出去了。”
贾环没有言语。
林贵儿依旧满脸是笑:“旁的倒也罢了,只怕误了哥儿的事。”
贾环冷笑一声,却不接这个茬儿:“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如今关在这里,更没事了。就是有什么,三两个月过去,什么事不了了?”
“哥儿念旧。”林贵儿依旧圆团团满脸的笑,因道:“只这旧人,原也是从新人来的。这天长日久的,何必管怎么起的头?这是能走到一路的,往后自然是能走到一路的。”
正说着,外头就有小厮过来,道是送晚饭来了。
两人也就截住话头,不再细说。
探春却只胡乱吃了晚饭,回来细听侍书言语。
虽说前头侍书已是于平儿一道回了事,但那些都是粗略的,里头的细故,她还须重头细细听一回,再问一问。
侍书重头到尾详说了。
待她说罢,两炷香的时辰都过去了,探春命她坐下吃茶,自己支起胳膊,轻轻托住右腮,面庞上神色沉沉,眸光却闪烁不定。
侍书将一盏茶吃尽了,又等了大半日过去,见探春活似一樽木塑泥胎的菩萨,半丝不动,不免有些忧心,轻轻唤道:“姑娘,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探春眸光微转,看向她:“怎么了?”
神色安宁,言语平淡。
“姑娘这是……”
侍书话还没说完,外有就有回话,道宝玉来了。
探春忙命请进来,一面起身相迎,那边宝玉早掀起帘帐进来,笑道:“三妹妹可好?”
“二哥哥。”探春笑着将宝玉迎进来,一面让座,一面命人沏茶来:“你这话倒也出奇,我原无事,没得问这一声做什么?”
宝玉近来留心读书,此外就是往黛玉处坐一坐,旁处不免懈怠了些。今日探春这一件事,还是他从贾母处吃饭回来,袭人说与他,这才知道。
他素与探春亲近相厚,一听这事,忙过来宽慰。
探春也知道他的心意,今日又着实有些煎熬伤心,起头儿也还罢了,后头却越说越迟疑,越说越将素日的块垒道出,直至洒下泪来。
那袭人所说,不过粗略,宝玉细听探春言语,才知道里头的细故,不免跌足长叹:“这一件事旁人倒还罢了,只委屈了你!”
探春却已是拿帕子拭去泪痕,反慢慢着恢复过来,因道:“我有什么委屈?这些是非,谁个没经过的?今儿虽闹了这一场,我却已是立住了,后头还有一件大事,必要办成了,才不辜负太太委托一场!”
宝玉一怔,看向探春,她面有湿意,脂粉不匀,只一双眸子却如同洗过一般,越发清亮:“二哥哥若疼我,竟全了我这一场心愿。不然,太太知道了,又怕我委屈不让管了,那我才真真是没脸。”
她这般言之有度,宝玉细想想,也觉有深有道理,便将先前一番心思收起,又劝慰了一番,这才离去。
探春将他送到外头,眼见着灯笼的微光渐渐远去,自己却还依旧立在门口,静静站在那里,好半日这才回来。
那边宝玉也有些心事,一离了秋爽斋,便收了笑容,吩咐道:“往林姑娘屋子里去。”
服侍的丫鬟婆子见他神色不同往日,也无旁话,自提灯拥簇着他到了潇湘馆。
黛玉刚打发了瑞哥儿回屋歇息,又将屋中事务问了问,略作料理,就将一干婆子丫鬟打发去睡觉,自己唤了紫鹃,意欲到里屋说话,就见宝玉进来了。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黛玉一面让,一面吩咐重沏了新茶来:“又有什么事不成?”
宝玉坐下吃了两口茶,半晌没言语。
黛玉打发了旁人,自己独个陪他坐在窗下,才听见他说:“三妹妹的事,究竟怎么样?”
原是为了这个。
今日黛玉也多有感悟,见他询问,便半是叹息着将事说尽了,一面又看他的神色道:“旧年紫鹃就说,打老鼠伤了玉瓶儿,我还说往后就好了。现今瞧着,究竟还是不同的。”
宝玉道:“我才去看了三妹妹,看她形容,必是哭过了的。这污糟事,说不得甩不脱的,着实糟践了她。偏我又没个主张,能将事抹了去。”
两人俱是默默了半日,才相互开解,却又觉得有些无味,坐了一阵也就散了。
紫鹃知道,便劝道:
“姑娘与二爷说得那些,本就恰如其分,怎么自己反不信了?三姑娘有志气,又极明白事理,不是那等糊涂人。
再说,赵姨娘作妖也并非一日,再难,还能比去岁更难?依着我说,明儿三姑娘必有主张,做出一番事来,才不辜负她平素的为人!”
也不知怎么的,听她这么说,黛玉就觉得安稳了三分,因道:“要能依你所言,我们也能放心了。”
“哪个我们?”紫鹃促狭一句。
黛玉便红了脸,啐道:“夸你一句好,你便嚼舌起来,这说的什么?”
两句话说罢,紫鹃吹熄了灯,俱都安歇下来。
翌日,黛玉往贾母屋中去,半途遇见宝玉,见他依旧神色郁郁,少不得宽慰一番,又说了紫鹃言语。宝玉也是一般言语,却料不到,这日家务诸事完了,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