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仲夏,不知怎的,缥缈峰水月坞的紫桐花比以往开得晚了许多,或许是为了某人的到来故意推迟了花期吧。
在他的印象中,她对紫桐花从来都有着一种未曾见面却已倾心的衷情。所以,当她提出要随大家一同外出观星的时候,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表示反对,也没有像柳云辞那样表示抗议,而是一言不发地表示了默许。
是夜,点点流萤,熠熠流光,盈盈清芳,脉脉轻语。
在这仲夏之夜,这真是一个难得舒爽的好天气,连大家的心情也不觉比以往好了许多,这当中,要数她的心情最是灿烂,一直及至亥牌时分,众人才归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时,他忽然被师承宫唤醒,道是师潇羽有些不适,让他过去瞧瞧。
原来是她对桐花过敏,身上和脸上俱出现了些红疹,初时以为是山中一般蚊虫叮咬所致,也不甚在意,当然也是她怕某人取笑她娇生惯养,故而一直未有提起。可不想,入夜后,瘙痒加剧,根本无法入眠,不得已她叫醒了自己的兄长师承宫。师承宫见之,自知不妙,大骇之下,即寻了他来。
因着三人的动静,其余三人也陆续醒来。
时,夜色已深,西山岛远在太湖之中,四面环水,夜里不通船,想即刻送她回去诊治已是不能,吴希夷唯恐拖延下去会加重她的病情,故遣了脚程最快的柳云辞和自己一道去了离水月坞最近的竹栖谷。
柳云辞的父亲柳彦卿归隐之后便居于此地,只是此人素有夜钓太湖的习惯,并不常在舍中。是而,吴希夷也不确定这家伙那晚是否也在,就算在,也不确定这家伙愿不愿意施以援手。
未免柳彦卿托词拒绝,故而吴希夷决定与柳云辞一同前往,料想自己这点薄面,应该不会回绝。
听闻吴希夷的语气不容拒绝,柳云辞只好跟在吴希夷的后面,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柳彦卿所居的雪庐。
这雪庐地处偏僻,又加之墨门的“三径就荒”之迷阵,故而吴希夷行得不久,便已认不得去路,最后只得尾随于柳云辞之后,蹀躞前行。
行至十里地时,柳云辞遥见雪庐外两点微光,心头甚喜;及至百丈远处,又觑见柴扉大开,篱墙内漆黑一片,心头顿觉不妙;及至跟前,乃见雪庐门窗闲敞,内中空无一人,心下不禁大为怅然。
二人曳缰踯躅,停留片刻,最后废然而返。
等候柳云辞好消息的期间,其余三人也未闲着,依着祁穆飞这位医者的安排,师承宫去汲水,墨尘去拾些树枝干草,他留下继续观察她的病情。
“把你领口的纽襻解开,我看看你身上的疹子如何。”他察看了她脸上和手上的疹子后,说道。
“你要看我领口?”她迟疑地将手摸向自己脖间的纽襻,神色忸怩。
他没有察觉她的异色,似乎根本就没有想到她会有什么为难,本着一名医者的态度,点了点头:“嗯。”
解开纽襻后,她稍稍调整了坐姿。
他也不以为异,俯身过来,翻开她领口的衣角,囊萤之下,细细的红疹清晰可见。
倏而,他发现一粒红疹比其他的疹子颜色略浅,而形状略宽。他不由得定睛细看,犹疑片晌,猛地醒悟过来,那是她的碧卢朱砂!只是初萌之状,未成全形,故形态隐约,不易辨认。再者,他从未见过,故初时未能识得。
恍然之间,他不禁手心一颤,转头再见她屏气敛声满面羞涩的样子,他更是确信无疑。
他无意冒犯,却不意窥见她的**,彼时的他有些慌乱,有些不安,手足所措的他只得佯作未见,沉默不语。
恍惚间,他的指尖在她那细腻娇嫩的粉颈轻轻掠过,那一刻的心跳让他立时将它缩了回来。
“怎么了?”当是时,她似乎察觉了他的异样,故而关切地询问道。而他强自镇定道:“哦——没事。”
她低头扣上纽襻,半是感激半是惊恐地点了点头,觑着柳云辞他们还未回来,她向他小声问道:“这疹子以后会不会落下麻子?”
他一边心乱如麻地收拾着自己的药囊,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不会的,你服下我的药,再多喝点热水,休息几日,疹子就会退了,疹子退了就没事了。”见他一直低着头说话,她不明就里,还以为是他是在隐瞒病情,为了安慰自己才这么说的。
“你不要为了安慰我而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听他这么一说,她犹吃了一颗定心丸,心头顿然一宽,没再怀疑,没再忧戚,“谢谢摹!彼莞尔一笑,一如往常那般坐到了他的身边。
她仰望着夜空中那两颗明亮的星星——入睡前,吴希夷曾向她指认那两颗星就是牛郎织女星。
而他则望着她身后的影子——一个纤柔似桐花的身影在青草间若隐若现,淡淡的星光为她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忧伤。
二人席地而坐,并无半分忸怩与不适。自打相识起,他和她就没有因为寻常的俗礼与客套而保持距离,此中自有青梅竹马的友谊,也有两小无猜的信任,故而也没有人去猜想别的缘故。
“傻瓜,说什么谢啊。”
说着,他眼眸微动,朝她的面部望去,她一手支颐,一手小心地点抚着脸上的疹子,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初时游山玩水的兴致已荡然无存,但满目的星光依旧粲然可见。
山里的夜,寂静无声,静得仿佛可以听到桐花凋零飘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