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牖虚白,暖炉偎红。软玉温香,凝烛零泪,一滴一滴,将断肠的更漏声滴碎,于绵绵飞雪间与长夜共白头。
忽然,心乱如麻的她奋力推开了他,又羞又恼地嗔道:“你!”而他却并未就此松手,相反,还向前一步道:“当年你在桐花底下说过的,不喜欢可以还给你的。怎么,你想反悔了?”
“想反悔的是你吧!”
师潇羽慌乱的双手徒劳地在他的胸口作出撑拒之状,脸上飞起的两片红晕在溶溶烛光下越显娇柔明媚,犹似被绿柳拂乱的粼粼秋波里流光正徘徊。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当年你在桐花底下说的话,我方才只说了一半,你还记得下半句吗?”祁穆飞微微俯身,在她耳畔轻轻言道,双手却紧紧地抓握住了她那一对犹似小猫儿一样柔软又无力的拳头。
言罢,一个心神荡漾,情难自已;一个娇羞婉转,玉颜生春;不经意间,二人四目相接,明眸深处,恰浓情深处。二心相对,四唇相印,玉柔花醉,醉入深宵。
可惜,如此良宵醉梦,师潇羽终究还是负了。玉龙鳞甲终究还是负了她的期望。
凝望着怀中之人那一点微微凸起的唇珠,祁穆飞的眼中不觉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醉意。
顺着她那柔和的粉腮徐徐往下,那一点淡淡的碧卢朱砂似那夜幕下的飘雪一样,若隐若现。恰如他初见之时那样——半明半暗的萤光下,它的身形似有若无似无若有,很容易就会和它周边的红色斑点混淆,但他一眼就认定了它的“身份”,而就这一眼的认定,让他第一次体验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怀里的她已经酣然入睡,而他还不能安歇。
他打开盝顶匣,在一个放着修仁茶末的墨绿色茶罐旁取出一个细长的木匣,内里贮存着祁门各色药丸,其中一种叫葵心粉,它可以聚合内力驱散浊力。
没错,正如师潇羽所料,吴一勺所饮的茶水之中就掺有这“不可告人的东西”。
刻下,他将木匣收入自己的药囊之中。然后从书案上取过几个空信封,将几封信分置其中,于那封册正文书的信封上加盖了祁门第一大印——清徽堂“金银杏印”,并于封口处另押“十二重楼”封泥。
如此重封秘缄,其用意已是明显,红叶秋水一双印,十二重楼尽欢颜。
他可不想一人独享这样的祁门大喜,此时此刻,他很想与人分享自己内心的喜悦与欢忭,尤其是那个孤独的他。
尽管师潇羽已经澄清了“他”和她的关系,尽管祁穆飞也很相信她,但是他并不愿意就此相信“他”对她只是“逢场作戏”,毕竟他那双高度警觉高度敏锐的眼睛,对虚伪和谎言,有着一种天然的洞察力,一目了然。
窗外柳絮飞扬,梨花乱坠,祁穆飞无绪观赏,将炭盆中的炭火挑得通红之后,又据案坐了下来,手里攥着两截断钗。昨日师潇羽昏迷之时,南星从其身上发现了一个袖珍锦袋,打开一看,乃是日前被铁鹞子折断的玉钗,便交于了他。此刻,趁着烛光未尽,他决定把它修复好,心里想着:断钗重合,她必定欢喜。
但是,这断钗的修复工作并未像他想象的那般顺利。
尽管他确有一双令人称羡的回春妙手,但是这双手一碰到医药以外的东西,就会立刻变得无比笨拙,就像是长了荆棘一般伸展不开,当年制作霜竹时,他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他针尖上的功夫已妙到毫巅,但其他的指上功夫却无丝毫进益。
高高的烛台下,他细细地摩挲着钗上的断痕。等到他再次抬起头来时,案上的蜡烛已剩下短短的一截,几与眉齐。
收拾好玉钗和一应器具,祁穆飞拈起那枚被冷落已久的铁钱,沉思片晌,目光再次往墙上那幅画投去,缠绕在心头的不祥预感再次袭来。忽然间,一阵阴风从脑后掠过,凉飕飕得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不过,他刻下的担忧全非此画所致。
早上吴希夷出发前,曾与他约好,到星子镇安顿好之后便托书告知,可如今子时已过,仍无消息传来,这不由得让他忧心起来。
正踌躇间,案上的烛火随风一颤,他怕她着凉,起身关窗,却蓦地瞧见远处一支鹡鸰羽携霜飞来。这支系着黄白二色楬木的鹡鸰羽正是吴希夷传来的,羽书上曰:“老马嘶风,赤兔观火。”
祁穆飞微微一笑,默道:“你终于来了。”
八个字外,是吴希夷一段简短但不简单的叮嘱,大致的意思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祁穆飞读罢,不暇多想,火速调派了他的“潜火队”前往驰援。
凛冽的寒风趁着霜雪之威猛烈地拍打着扃闭的西窗,在雕镂着“花开富贵”的窗格间呼啸而来呜咽而去,犹似一个外强中干的鬼魂在地狱的裂缝里发出的一声梦呓。
祁穆飞深感疲倦也深感厌恶,伸手用力按了按自己发酸的眼窝,将跟前那盏冷透了的水一口饮讫。
冷水过喉,头皮一阵发麻,但他已顾不得去揉抚,因为膝盖间的苦痛已蔓延至全身——它看不见,却总在孤独的深夜里在他咬紧的牙关里咯咯作响。
还好,今夜,他并不孤独。
目光及处,犹似梦中的美人不知为何樱唇微动,露出了一个清甜的笑容。
静谧的夜晚,时间缓缓流过,他不奢望时间倒流,他只希望时间可以为他和她停留得久一点。回望时间淌过的痕迹中,那年的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