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杏娘这边,天亮之前,吴希夷为杏娘做了一次疗毒,完事之后,乏累不堪,体力不支,便先行去了星子镇北渡头与墨尘相会,留下子非鱼和鱼非子二人随着杏娘前往祭奠张叔夜将军。
杏娘放心不下他,本想随他一起前往北渡头,但吴希夷坚持独自前往,不愿杏娘相陪,没等杏娘把话说完,就自行离去了。他强打着精神,在雪地里疾走了一阵,忽然,眼前一黑,笨重的身子随即栽进了深雪之中。
幸好,前来接应的狼跋和无衣经过,将他救起,带回了船上。
看到一夕老去十岁的吴希夷,墨尘心头一阵心酸,“九叔啊九叔,你说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向她交代?”说完,一阵长长的叹息。
不过,他今日心情好,这样的悲愁情绪很快就清晨的一缕凉风之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了。想着今日便可见到自己朝思暮想之人,他的心情还似那夜雪新霁时的天空一般豁然开朗了起来,只是一夜无眠的疲惫还在他那气色还未恢复的脸上清晰可见。
清晨的湖面上,冷光浮动、霜风凄紧,但他仍选择了船头的位置,半卧半躺地横在那张梨花木卧榻之上,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远客的到来。
躺了一会儿,想起一事,故而起身来,吩咐厨娘去做那泽州饧、豆栗黄、蜜枣儿、琥珀蜜四样点心,务求精致工巧、色香味浓;过得不久,他又想起了什么,复又起身来,命人去岸上雪里折了几枝红梅来插瓶,务求天然幽韵、逸趣横生。
待得杏娘归来之时,墨尘正在摆弄他那不远千里从墨家墨梅园里带来的一盆墨梅。
杏娘第一次见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墨梅,也是第一次见一位器宇轩昂的翩翩少年如此专心致志地打理一盆花。只见那个尺二宽口的古色石盆之中一株风姿绰约的映雪墨梅倩影横斜,芳华满枝,清馨浮动,寒英半拆,真道是看不尽的fēng_liú缱绻,说不尽的婀娜多姿,道不尽的惊艳绝俗,赏不尽的清英雅秀。
远远望之,其曼妙之身姿夭夭然宛若江上之神女踔然独立舟头,仙骨自成,灵气天纵,纤裾款款,云袂眇眇,那五瓣如墨染就的花衣纤柔细巧,浑然天成,全看不出半点人为之痕迹,也看不出半点矫揉之刻意。
较之过往所见之梅花,此墨梅因其一袭缁衣而显得更为孤清,而正是这份孤清,让它更多了几分孤高与清逸,叫人不敢趋近,意恐冒渎了神女仙颜。
可细看来,这株墨梅却又似旧相识。
泠泠寒风之中,杏娘蓦地想起了吴门玉钟轩下一名舞女的身姿。没错,是她了!
倏而,一滴晶莹的晓露不意从寒蕊之中滑溜出来,像一颗光滑圆润的黑珍珠一般半悬半挂地攀在一片微微向外张开的花瓣上,微风掠过,它泫然而落,不偏不倚地落在一方水盂之中,完成了一个完美的高空跳水动作。
杏娘一时贪看,忘了行礼。
人世间的因缘际会总是这样叫人无可奈何,却又这样妙不可言。当初月魄邀请自己夜赏墨梅,而自己因为访人不遇而谢绝了对方的邀请,也因此错过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墨梅芳华,也错过了本属于她与他的第一次见面。不过,没有那次的错过,又怎会有后来她与师潇羽的倾盖相逢呢?
所以,错过,未必是什么坏事;怕的是,因为一时的过错,而错过一生。
“杏娘,”手捧水盂的墨尘背对着杏娘唤道“九叔正和周公幽会呢。”
杏娘本打算与墨尘见礼之后便去看望吴希夷,不过,她听得墨尘这话中的意思是不想自己去打扰吴希夷,而听着墨尘这话的口气是不准自己去接近吴希夷,以免再连累人。
这样的暗示,这样的口气,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既然他这么开口了,杏娘也自无道理假装听不懂。
子非鱼和鱼非子二人护送杏娘上船之后,即躬身退了下去。
墨尘手里拿着剪子一边修理花枝,一边招呼杏娘坐下,忽然他眉头一皱,仿佛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哎呀——我这次来得匆忙,身边没带什么好的茶叶,听说你身上有临安上好的日铸雪芽,可否讨一杯来尝尝?”
面对着眼前这个半真半假的笑容,杏娘愣了半晌,她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会主动邀请自己与他喝茶,在她看来,这个人对自己多有隐瞒,而自己对他又有所求,他应该避之不及才对,怎还会这般坦然相邀?
“能为墨五爷略效杯茗之敬,妾不胜荣幸。且等我从行囊中取来。”杏娘欢然相许,随即起身。
墨尘嘴角微微一扬,算是表示了谢意,不待杏娘移步,他已转过身来。“思伯,陪娘子去取。”墨尘掬着笑脸向着一旁的一名小僮吩咐道,一面又捧着水盂俯身下来。
这样的一道命令,对思伯来说,除了陪同,还有一层监视的意味;而对杏娘来说,更像是一句警告。没有十分的敌意,却有十二分的寒意。
水盂之中,一滴自墨梅花心流下的雪水稳稳地落在了中央,水面上溅起两滴一样晶莹的水珠后,复又堕入其中,无声无息地融入于这一方静水之中,不见一丝涟漪,不着一丝痕迹,恰如那捧盂之人脸上那一点酒窝一样,人前人后,盈虚一瞬,交替自如,无有滞涩,却将梅心一点透骨之寒意浸透了这一盂清水。
杏娘将茶叶取来后,交于了墨尘身边那位昨夜为之抚琴女子小楼。
那小楼年已及笄,生得眉清目秀,楚楚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