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二月初九,会试第一场开。
京都大小客栈房无多余,举国各地赶来的新科举子、前科下第及因故未考的皆纷纷早早动身。各店面伙计亦早早醒眼,摘了门板,吱哩吱啦放几串响炮冲个吉利,预祝各官家续传“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佳话,鲤跃龙门黄榜高中。
葫芦庙隔壁的磨盘巷,一家简陋小客栈里,一年逾花甲的苍髯公,就着曦微天光净手净面,携了纸笔就往贡院去。没待他离脚几步,店家就忍不住喟叹声“哎”,仿佛马嘶,接着又念句“苏秦还是旧苏秦”。
苍髯公只作耳朵塞棉花,将这些一筐一簸箕的当面输心背面笑的奚落嘲讽,三五招就拆落成一堆鸡零狗碎的嗡嗡苍蝇声,轻嗫句“三季之人怎可言冰”,还自尽兴,心态极好,步子悠中带闲往那青衿儿堆里赶。原这老儒,姓周,名唤远图。胸中万千比肩那司马相如,奈何志大命薄才高运浅,兜兜转转四十余年,年年科考岁岁观场愣是上不了皇家榜,该出贡了又抵死不出贡,便是鼎烹斧锉也难磨平其泰山之志。幸而今朝未有三试不第便不能再参与会试的规定,才能使他年年拦场告考。端的是这老先生天降大才,偏还是不愿屈身小就科贡官的“死心眼”,不然叫他如何同小鬼联袂,日后一道搅揽庙堂风云。
原是一家船上的人物,又怎会分老少男女,该搅和见面了,良辰出门就是头顶头脚踩脚。
廉衡一溜一点刚到贡院前的鲤鱼胡同,抬眼就瞧见一群嘴脸奴才们簇拥着的周鼐,正得意昂扬充着那马上王八。将些脏银买的个举人身份,跑来这充马王爷。心底啐口痰,恶心小一阵,缀其身后,脚底板只能不情不愿跟着挪。唐敬德告诫他京城四霸日后再碰着他绝计不会轻饶了他,他岂能不知。又想着今日大事傍身,即便这周鼐是个只进补四体不进补脑子的东西,忘记了他这鬼难缠,仍不宜纠扰作弄。便又缀远些,凛凛跟着。
偏这狗仗人势的东西,刚在贡院门前下马,就将一队伍儒冠襕衫恶搡搡开,自己打头了站定。不防一瘦书生底盘不稳脚底踉跄,虎扑而出。狗东西非但没入眼人,还提靴踹其一脚并骂句脏:“你他妈往哪蹭呢你,爷爷的鞋是你能舔的?!”
廉衡看眼五楹对开的大门上,高悬的“明经取士”“开天文运”“为国求贤”三大块牌匾,冷笑出声,腹嚼句:这等恶劣种子,也配坐进号棚里冥思八股!
墨眼滴溜一转,就从八面玲珑的心思里攥出条毒辣阴点子。所谓悖入悖出,莫怪他廉衡手段下三滥惩治恶人。思毕,利落踅往方才经过的笔管胡同,问一店家借了纸磨,就伏到店铺的榆木长几上开始细细密密地画着那降龙伏虎咒。小店家瞥了一眼再一眼,末了好心作提点:“小相公,这寒窗苦读不容易呀,临到佛脚边更是不容自误前程。莫怪店家哥哥多嘴提醒你,即便‘搜检怀挟官’心黑贿银没摸出‘夹带’,那第一龙门你进的,但‘巡绰监门’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这每年有多少不实心举子被除名削籍,打一通棒子赶出……”
不待他说完,廉衡已停笔站直,纸磨谢与店家,将‘夹带’卷如枣子般大小塞发髻里,挤眉弄眼笑喇喇道:“小子巴不得他们能摸出来。”言毕就大步流星地朝贡院飞去,令店小哥十万分迷糊,直嘟囔说“日怪日怪”。
平稳进了第一龙门,儒生们长列两队待进第二龙门。廉衡并不忧心一会更加严格的搜捡,万一摸出他树胶皮具后的真实身份将会降临的杀头大罪,却只顾费神思忖着如何将“红花”种那“牛粪”上,熟料牛粪恰巧出恭回来,神气凛然随意插队,撇着两条蟹腿横着睡。巧他插队前边儿正是那远图公。周鼐甫一瞅见,驱瘟神似的一把搡他出列,鹰鼻鹞眼叫骂句:“你个老东西,跑来这打棺材板来了?!还敢站爷爷前边?!真他娘晦气!”说着还啐了口痰到老癯儒脸上。
远图公斯斯文文从袖兜里掏出块粗帕,揩掉面皮上的泔水,拂拂衣袖朗月无边地往队伍后头排去。廉衡羽睫缱绻片刻,作势挠了挠发髻就疾步上前去认亲。只瞧他凑近周鼐,热乎乎地称兄道弟:“呀,周鼐兄别来无恙啊。”
牛粪听见,回转粪脸,但看这小子好生面熟却一时大脑褪皮想不起他谁,只好粪门吹火道:“你谁啊?”
廉衡吃口冷笑:这就忘记爹爹我了?!然他面上却装得万分委屈,叹息般“哎”了声,又熟络至极拍拍他胸脯递个fēng_liú眼色道:“周兄贵人多忘事,倒不记得月前同小弟一道在抱月楼吃酒摸香了。”
“你是……”
“周兄是当真忘了小弟薄名,叫吾好不寒心。”
“你这小年纪,倒是能考进来?”周鼐上下观摩着他,十分不屑。
廉衡再次吃笑:你那忘性比尿性大的脑袋都进得,我岂能进不得?!袖底却早已捏紧“红花”,再凑近他些,装出副心照不宣样儿拍了拍他空腔子,便将夹带顺势蹭入他怀里。想他摸爬滚打糊口养家,这利手本事还是巷口与他同舟共济的“神来手”教的万金油本领,他向来不屑当这种“鼓上蚤”,但秉着薄技傍身总能派上用场的虔诚,也学到了七八分真功夫,不料还真派上了好用场,尤其天时地利人和的今日。敲他不惮不喘将夹带塞其胸襟里,便挤眉挤眼低撮句:“有周兄引荐带路,还怕不能朱衣点额?!”
“你也是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