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伏逼近,躁汗本就湿身,偏这两日一丝两风都没,乾清宫西暖阁即使满摆几十桶冰也不见几许凉意,然就如此闷热节气,匍匐阶下的佘斯况赵自培却后心直冰,颡汗满头冷热不是,二人一个双手覆钧瓷碎片上细血直渗却毫不觉疼,一个额门被飞溅的瓷片扫出道血口子亦浑不知。
明皇砸掉钧瓷洗后,反而镇静下来,他一脸寒冰将整个宫殿冷得一片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深不见底的灰瞳望向一地碎瓷再扫向跪趴在桐油墨玉地砖上的二人,声线略哑:“尔等虽属经略之才,但还不至聪明如斯,金翼耳目通灵尚未能察觉建州江西诸秘事,你二人倒先成了松明火把?嗯?”
赵佘对视一眼,依议,不约而同从袖兜里各摸出一封信。因宫监均被支退,便由佘斯况捧着两封信深躬腰行至明皇身侧,跪递于王。
明皇览毕,搓捻着箭头射穿之处的戳口,语气威逼:“未曾核实确认,就敢将此信报告于朕,看来你们对送信之人信任无比?”
信中之牵扯,涉及党争甚至谋逆,明皇如是问显然有诛心之嫌。但赵佘二人一路走来早就想好种种应答。
佘斯况退回阶下跪答道:“南昌知府魏缙言之凿凿,马大人故意压沉窦满贯案必有缘由,碍于此,臣等才会进宫请旨,希冀陛下降旨能责成马大人配合查明真相,孰料途中竟获此密信。窃以为,赵大人和我人手一封,想必其人用意就是要这封信出现在陛下龙案上。虽说只被当成了送信棋子,但微臣们一致认为,信中所述与近来诸多事情因果相扣,绝非危言耸听。”言讫他抬眸望眼明皇,俯首言辞恳切,“陛下,宁枉勿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好一句宁枉勿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年多少血戮,出于此无端猜忌。金银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想方设法意欲得到它;谗言之下,傅砚石等人的不臣之举不也只落了个宁枉勿纵。
明皇脸色俨然冰冻。
赵自培斗胆进言:“劫杀富商一事和江西铜矿、建州拥兵诸事若真系一股力量,那这背后干系就只能由陛下定夺,査与不査也只能由陛下出令,兹事体大,臣等岂敢先查后奏。”
“信札来自谁手,你们当真不知?”明皇语气胁迫更甚,他瞅着手底一模一样两封信,再死死盯向阶下毫无交集的两人。
佘斯况赵自培砰砰直跳的心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却硬装一副老实朴素样儿,齐声铿答:“臣等不知。”
明皇脸色回落一分,其实他心底明白以其二人身份能力,知晓此事才属奇怪。而这信除了襄王府及东宫,来自第三股第四股势力坐山观虎斗,也未尝不可能,盯着他位子的人除了皇子还有那些老亲王呢,人心惟危岂存赤子。良久沉默,明皇睁开眼虚虚望着二人,慢声叮嘱:“此事不可声张,回去继续调查富商悬案即可。至于马万群,明日候朕旨意。”
赵佘同声:“臣等谨遵上谕。”
明皇:“朕会让王懋行罗文松以日行四百里的脚程来京,与你们对峙魏缙举报之事。”言讫王顿了顿,语调颇有暧昧,“听说窦满贯资财百万之巨,加上其他富商,被劫金银屈指难数,朕将一省府台臬台秘密召来,要的可不止案清如水,你二人明白?”
赵佘互望一眼,佘斯况率先道:“臣便是拼上性命,也要将流失的金银替陛下追回。”
赵自培跟道:“臣纵然一死,也当为国帑追止损失。”
明皇欣慰点头,挥退二人。佘赵退出乾清宫后,走在烈日底的空阔宫道上相对无言,直出了宫门佘斯况才低声道:“我觉得陛下已猜到了信件出处。”
赵自培摇头否决:“佘大人官场二十年,在这京城也濡染了二十年,除了双龙,真没其他势力引起您注意?”
佘斯况同他对望一眼,似笑非笑岔开话题:“你我现今同审一案,喝的也都是瘦竹园泡好的茶水,有些事不说也明。不过,敝人断断没想到赵大人这棵笔直孤木,背后竟也有参天大树。”
赵自培肃容道:“我赵自培背后只有大明。”
“就怕别人看上去不是。”赵自培微微一笑不予回应,佘斯况也不徒究,说回眼下,“窦家灭门惨案能否伸冤已为次要,重要的是,那些人藏在哪里那些钱屯于何处,才是你我唯一被允许做的。派去云南的金翼就要回来了,佘某至亲栅送其列,想戴罪立功保全性命,吾必得不计手段找回那些金银,不论赵大人赞成与否襄助多少。”
“驸马爷胁迫魏缙上京,目的本就不在案件之上,而是案件之后。”赵自培表情几无,冷松松再道,“倒了一个王富贵,再栽培一个钱多多就是,大明最不缺商人,最上不了秤的也是商人,不管他们庇于谁下,终究也只是替人搂财的工具。”
佘斯况苦笑:“能上秤的,说到底只剩银子了。我佘斯况岂非不是因这话蒙心,才跟着马万群开设私矿挖损山河,到了只落得个头悬项上。”
赵自培望着他补充:“不是被一句白话蒙心,而是被响钞精银蒙了心。”
佘斯况灰默不语。
二人乘软轿回到顺天府衙时胡惟仁第一个围上来,望着二人额门手掌上的伤口,吸口凉气直追问:“陛下可说什么了?魏缙的事有何旨意?”
二人不答。
胡惟仁咽口唾沫再问:“不是说限期查案嘛,期限已过头绪全无,陛下可是发了雷霆怒?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