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廪将一张密密匝匝的名单铺书案上,瞥着屁股粘着凳子、突突突地连人带椅地凑上来的廉衡,鼻息略沉,凉幽幽解释:“这是你在狱中短短十日,陛下亲选的上百名金翼名单及其分布。”见廉衡月眉紧锁满腹疑问,秋细心再道:“这只是陛下遴选的上台面人物,明镜司羽翼正在极速扩张,势不可挡,将成大患。”
“明镜司?明镜高悬?大明照妖镜么?吾皇不是说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么?”
“……”
“明镜司司监乃谭宓,但实际掌权的是陛下近侍,汪忠贤。”
“阉竖?”
“……”
“谨言。”明胤暮沉沉叮斥。
“喔。”
话是真话,就是难听了点,秋廪再瞧他时倒爽快很多:“最大问题,是汪忠贤与太子一直‘精诚合作’。因而金翼,间接成了世子府敌人。小先生日后,对金翼及明镜司务必当心。”
“太子和一阉狗合作,也不嫌掉了身价。”
“……”
明胤:“谨言。”
廉衡:“喔。”顿了顿再道,“既是条狗,回头我替殿下包个鸩肉包子,一劳永逸。”
明胤……“莫躁。”
廉衡再次乖巧应允:“喔。”
明胤沉默良久,方问:“为何不选太子?”
廉衡口直心快:“有些人披着一张皮,有些人披着一张又一张的皮。太子外宽内冷皮有多张。殿下外冷内冷皮仅一张,我比较喜欢表里如一的人。”
秋廪出声呵斥:“放肆。”
明胤却冷然一笑,反问:“你又如何?”
廉衡:“我廉衡皮倒一张,披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足矣,不过心有几颗罢了。”言毕惨淡一笑。他这人,游走江湖养家糊口,活得很是丰富多彩,却独独没活出自己,这是不争的事实。若他能活出自己,最大梦想,应是同敖顷终身伴读弘文馆了。
天长地久的沉默。
明胤:“你说陛下用人还疑,那,如何看待本世子四处布线?”
廉衡搓手直道:“殿下‘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正气浩然,千张耳朵万只眼,只能彰显您的气魄和胸襟。”
门外一干人:这马屁拍得,震耳欲聋!
明胤深看他眼,廉衡忙补充道:“殿下熟读万卷,自然知晓‘长目、飞耳、树明’这三个锦囊,讲求的便是君主启用下臣的三种措施:长目自然是安插耳目,殿下这点目今做得很到位;飞耳则指建立特殊通讯渠道:关于这,草民尚不知殿下如何缜布的;至于树明,旨在建立举报制度,这对吾皇对明镜司,权抬举为‘重典治乱’,但殿下备而不用即可,免得过度涉政招太|子党记恨。”
明胤无奈再道:“谨言。”
廉衡吐吐舌头,旋即抿紧嘴巴趴书案上,下巴撑拳头上,笑弯眼睛问:“殿下一改前态,对草民包容、温柔许多,是为何啊?”
明胤略窘:“……”
廉衡得寸进尺:“不知殿下,能否一以贯之?”
秋廪:“话多。”看眼他主子,收起名单折好递给廉衡,再道,“这份名单是抄录给你的,熟记后自行烧毁。”
廉衡挺直腰板,亢声道:“是,遵命。”旋即笑呷呷丢眉弄色卖乖道:“恩人未免戒备过当,要学会放轻松,我又不会将你心爱的主子给抢去,便是抢了,不消几年一准还你。”
“……”
明胤踱近朝东轩窗,少顷才问:“你所有消息,都来自万卷屋?”
廉衡:“多半是乌叔,少半来自万卷屋。”
明胤夷然浅笑,盯着熹微天光里几株盆栽木棉,再问:“你可知,万卷屋,谁做主?”
廉衡闻言立马明白人:感情他朝堂扣各家项上的屎帽子都不够世子府玩剩的。脸红脖臊间,抬头正欲争辩,彼时第一抹光线破云而出,浇洒在几株盆栽花苞上,画面福禄呈祥安心恬荡,小鬼拔腿走近,惊诧道:“木棉?”
明胤眉锋轻晃:“认识此木?”
廉衡:“嗯。幼时躲避追杀,爹爹曾带我一直流窜滇黔一带,那里生长此木,每到三月大片大片开花,景致出众。不过,爹爹说他以前去过南境,那土司麗川之地的木棉才叫漂亮,温度适宜雨水充沛,往往花叶同存,不似黔南干热地区,只能先花后叶。”
难得明胤不深究“追杀”、不盘剥他爹以什么身份能去滇南,反而眼神甚为柔和地看着面前稚子,再问:“喜欢此木?”
“当然咯”,廉衡伸出指尖点着嫩叶说:“春日一树橙红,盛夏绿荫掩翳,深秋青楚萧瑟,朔冬孤枝寒影,四季四种风情,美哉。不过啊对我来说,景之外是‘暖’,所谓‘衣裁木上棉’嘛,花谢后果实开了,我可没少捅棉花下来填棉衣填被子。”
“捅棉花?”
“不捅难道爬啊,如今我牛高马大尚爬不上弘文馆的墙,树比天高,岂敢肖想。”他撅个嘴再道:“殿下长于北方,想不到也喜欢此木,可惜此处岁暮天寒,无法瞻睹‘复之如铃仰如爵,赤瓣熊熊星有角’的美景了。气候不可违呐,遑论小小盆栽。”
秋廪看眼明胤,打断他絮叨叨:“小先生。”
廉衡知自己又长舌无当了,忙扎住嘴。
明胤便也岔开话:“万卷屋自有规矩,无论探听何事,莫逆狸叔。”
廉衡:“喔。”进而转溜下乌珠,满眼财气地讪讪问:“殿下意思,是,草民日后,无需将银买消息了?!”
明胤:“狸叔若查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