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数百名儒修默坐大明门外。
次日。
明皇突然取消了早朝。
但儒生闹腾依旧,而飘散空中的纸笺,挞伐地仍是春林班和抱月楼。除汪善眸一人显得隐忧难消外,敖党余众尽皆乘势大悦,只当“天道好轮回”,便再次上疏弹劾储秀宫,顺便捎带弹劾了抱月楼。分羹的人越少,分到各自碗里的就越多!
日正时分,接到太后懿旨的唐夫人乘一暖小轿,途经大明门入宫谒见。青灯古佛的她,对世俗一贯不闻不问冷冷冰冰,可她再是冷冷清清不温不暖,为娘究竟是用来给孩子撑腰的!唐敬德平素衣食无忧,明胤明晟又给足他照应,加之唐卧仙国舅之身外亦荣进武阶一品右柱国,等闲二品部堂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对这位逛逛游游的散仙礼敬有加。按唐夫人话说,未曾受过一零丁欺侮的游神在她这得不到多少温暖也就罢了,但,绝轮到外人对其冷讥热讽妄加嘲噱。以是在经过大明门时,她难得令人停下暖轿,撩起轿帘瞥了眼呜呜泱泱的人群,捏紧侍女递来的漫天飞舞的书笺,冷冷落下轿帘,就望大内去了。
已于昨日收到明胤来信的德妃,在唐夫人抵达太后佛堂一个时辰后,才缓缓出门。临走时,规默守静的随嫁女史,垂眸谨慎道:“娘娘,世子殿下以前从未叨扰过您,如今娘娘沾手,以后可就再难抽身而退。”
德妃温缓一笑:“我无所出,又寡雨露,何德享受这妃位之荣,还不是他不动声色保来的。”
女史再道:“可是娘娘向来清静无为,更非贪慕虚荣之人。”
德妃:“你无需过忧。上次,我不过是在御花园,同淑妃几人闲聊,在她们热热闹闹议论捐募时提了句后宫不妨效仿,只此一句,又能勾起谁的嫉妒呢。此番,我亦不过是陪太后礼佛之际,提句‘用香税钱修葺被烧败的宝相楼’而已,以愿还愿本就很好,何况这宝相楼一直是太后心结,亦是陛下心结,当年若非那把火,洛姐姐也不至出逃宫外。”
女史:“可,若叫皇后或蔺贵妃……”
德妃拦道:“我同洛妃交情至深,明胤又一向尊我为母,年年新岁,他都来此向我敬茶,这份心意你也应当明白。陛下宠他,才看在他的面上将我位份提高,如今我能在这后宫给他些荫护,也算对得起姐姐当年照拂。”
女史躬身道:“奴婢明白了。”
唐夫人眼眶微红却形容冷淡,太后再是体念她体念唐敬德,却也总是鞭长莫及。德妃进来后,她同唐夫人互视一眼,颔首微微礼笑便心意互通。陪太后抄经诵佛之后,便双双扶着她老人家于花园中散步,不觉禀退左右宫娥,你一言我一语缓缓如流水,就将挪用近百万两灾银用以新建佛堂之事,给改化成了用两年香税钱修葺扩建宝相楼。宝相楼这三个字甫一提叙,这位仁慈无双的老祖宗,率先想到的,就是明胤。然此时此刻,正在弘文馆攻读经书的廉某人,断断不知重新修缮这座废旧的宝相楼,于亡故的洛妃来说,意味着什么。
乾清宫暖阁外,汪忠贤迎面碰上正要进去通禀明皇“大明门外儒生聚众上书”一事详情的谭宓,他将尘拂缓缓搭手上,不阴不晴地问:“干什么去呀?!”
谭宓:“翔禀陛下,大明门外儒巾聚众陈情一事。”
“有什么,说给咱家,咱家替你秉明皇上。”
“是。”谭宓也未多言。
“谭司监掌握天下耳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比咱家更清楚。”
“是。”谭宓依旧简答,但他袖内的拳头油然攥紧。
暖阁内,汪忠贤平淡如水地“简述”着大明门外盛况,乍一听也就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明皇一边阅着奏疏一边支耳听着,仿佛没事人。汪忠贤悄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既觉得明皇是不想在早朝大殿上听到大臣们议论康王侮辱国舅爷一事才取消了早朝,更觉得他是不想再贬斥蔺妃,丢了春林班这些为内廷赚钱的生意场。但不能百分确定是哪个原因前,他也不敢多言,更不敢替蔺妃求情,末了只能避重就轻道:“也就这书院里的、闲着发慌的热血青衿,芝麻绿豆大点事,才能人言藉藉沸沸扬扬闹得如此不可开交。普通老百姓忙于生计,哪来的这些个闲工夫。”
明皇沉默不言。
汪忠贤再道:“陛下英明慈悲,泽被苍生,也不知这帮青年,闹来闹去要干什么?!要老奴说啊……”
明皇忽而摔下一本奏疏道:“要钱?还是要钱?全是上疏来要银子的!”
汪忠贤迭忙跪地。
明皇指着龙案上另一沓奏疏,怒不可遏道:“昨天送来的这些奏疏,全是申讨春林班的,今日送来的,又全是申讨天命赌坊、群芳园的,不是戏园子漏税就是娼园子偷赋,都吃,都偷,哪天他们都敢偷到朕的宫里来了?难道朕这天下全是贼嘛?嗯?就没其他的国家大事供他们奏对么?嗯?”
汪忠贤:“奴才把关不言,求陛下开罪。但也容奴才辩解半句,这昨儿个和今儿个的奏疏,是通政使司使用了急奏捷径直达陛下御案的,奴才无权先行筛选。”
明皇眼皮半抬:“急奏?何人急奏?”
汪忠贤:“赵自培。”
明皇:“赵自培?他不随那些清流继续当他的老好人,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