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谯明山时,秋豪想说什么终归没说出来。
明皇身体一垮再垮,索性罢朝三月,将政务尽数交由明胤明晟和左右相主理。自己则同云游归来的淮王爷,日日下棋聊天,排遣愁苦。
被雷厉风行的赵英,收缴回来的上百箱账簿,尽数放置于武英殿,三十位户部计吏,一人一桌一算盘一十几箱账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核算比对着各大名楼别馆,历年上缴的税目……算盘声足足响了两个月之久……回声荡漾在宫城薄暮中,宛如丧音,一声一颤抖……当董矩将核定好的、偷税总额高达八千万两白银的、近乎大明王朝二十年的财政总收入的明细核缴单子,呈递给明皇时,明皇强行压制住上涌的一口热血,五指死死地抠着御榻,颤着音道:
“短短十年,短短十年,贼人竟偷走我大明朝,近乎,近乎二十年的财税收入……”
“陛下,暴怒伤身,您可千万别动气。”
“逆臣贼子,逆臣贼子……”
“龙体重要,陛下万莫动怒。将银子追回来就是了,有太子和世子殿下主理此事,必然能追回来。”
明皇良久才靠回榻背,缓气将近一刻钟,才倏然睁眼,问:“真能追回来?”
董矩:“就是追不回全部,也能追回大半。陛下您知道的,这天下,现今手里,银子最多的是些什么人。”
明皇:“速令太子、世子及右相,进宫。”
董矩:“这三位,方才议完国事后就直接去了武英殿,等着陛下召见呢。”
明皇立时起身:“摆架武英殿。”
当明晟看到核缴单时,震惊程度并不亚于明皇,他一时音颤,亦颇为激愤道:“如此之惊人数字,令儿臣,真是胆寒恶心。”
这话,倒当真发自真心。
明皇:“都以为他们小打小闹?偷漏几千两就算胆大了?都错了,错了……连朕都不曾想到,这几千后边,竟还敢跟着一个‘万’字!”
相里为甫:“陛下息怒。”
明皇平稳了气息,方问:“若要追缴,你们有何建议?”
明胤同相里为甫互视一眼,并未接话。
但受惊之下的明晟脱口道:“自然是满门抄斩。”甫一脱嘴便意识到不妥,忙降低语速亦降低分贝,恢复了他一贯的怀瑾握瑜、平波缓进的太子形象,温恭道,“儿臣以为,这银子,即便不能全数追缴,也得追回一半。”
明皇望向明胤:“你觉得呢?”
明胤低沉回禀:“以杀止贪,不通。”
明皇望向相里为甫:“右相以为呢?”
相里为甫恭答:“杀不如罚。”
明皇再次望向明晟:“太子继续。”
明晟轻咳一声,道:“以杀止贪,确实不可取。大肆杀戮,除了徒增哀嚎,并无多大益处。不若以计吏核定的偷漏税银之数目为秤杆,酌情处理:若能将近十年所偷漏税银,如数补缴者,则一应不予追究,生意照做;若追缴达一半以上又不足全额的,限期三年补足,否则流放;若补缴不足一半而家财又不足以抵扣者,则收缴所有产业,并发配充军;若有私自转移财产者,限期转回并上缴,否则全家下狱;设若有抵死不交者,游街示众,并处以极刑。”明晟顿了顿再道,“以上所有涉案人员,若再能招供主谋者,补缴数额予以适量免除。”太子爷沉默一刻,又补充句,“四条生路一条死路,人都是惜命的。”
大殿一时哑寂。
这点子,一听就是廉衡献就的。明胤微微苦笑。而小鬼能劝通太子依计行事,自有他独家本领,不过,明胤深知,真正起到作用的、令犹豫再三不想擅动马万群等奶酪的太子爷,下定决心张口献策的力量,是八千万两这一惊人数字。
明皇沉默片晌:“那就依太子言,处理吧。”
三人正待恭退,明皇再道:“蔺妃已谪降为嫔,若再有权贵阻拦,以她为戒。”
明胤顿足一刻,方道:“陛下,若将白银,追缴收回三分之一,能否蠲免,农户一年赋税。”
相里为甫难得毫无犹豫,跟道:“臣附议。若能追缴回三分之一,恳请陛下广施雨露,诏令天下所有农户,免赋一年。”
明皇暗自思忖,即便追缴回两千万两,也够五六年举国税负收入。当真能追回三分之一,免一年又何妨。何况月前堆满他案头的万民书,也总得给万民一个说法,为万民做主。又想难得明胤出言请旨,便点头允准:“难得你们心怀万民。若能追缴回两千万两,朕自然会免赋一年,还百姓一说法。”
三人恭退后,明皇靠回龙榻,精疲力竭道:“淮王呢?这几日怎不见他进宫了?”
董矩:“淮王爷许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这几日才未能进宫,陪陛下下棋。”
明皇:“他能有什么事?总不至于,这些个名楼别馆,也有他的产业?”董矩并未接话,明皇再道,“真是可怕啊,瞧瞧朕这天下,都是些什么人。贪、奸、滑、诡,一个个都想啃朕的肉。就说这抱月楼,一晚上五十两白银出不来吧,却有那么多朝廷大员、甚至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芝麻官,竟都一个个是盘龙浮凤牙牌的持有者,他们如何去的起的?朕一个月都花不了五十两?都喂不饱……”
明皇说时起身,捏起一本奏疏道:“知道这里边写着什么?两个月过去了,还有人坚持不懈的上疏来问朕要钱!都想问朕要钱,都想着法要贪渎国帑的银子,都像一群饿疯的狼。他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