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小巷里,黑咕隆咚,两个人都无法并排走。
高崎在孙立海身后说:“大爷,我走前边吧?这里路太黑,别再地上有东西绊着你。”
孙立海在前面边走边说:“这小巷子我走了几十年,比你熟悉的多,绊倒了你也绊不倒我。”
高崎就不说话了,老实在他后面跟着,尽量离他近一些,防止他真绊着了,好伸手去扶住他。
两个人就这么着,再不说话,沉默着往前走。
走到小巷尽头,是一条宽街。往右一拐,第三个门楼,就是孙立海的家了。
上了青石台阶,推开两扇黑漆大门走进去,迎面是一道一人半高的影壁墙。
影壁墙是灰砖砌就的,有个一米高的基座,墙顶上面覆着黑瓦,看着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中间部分,白色的石灰墙上,画着一幅旭日东升,江山多娇的图画。
这时候,天色黑了,那图画自然就看不见。
转过影壁墙,就是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有东西北三排房子,也是老旧的建筑风格,黑瓦的那种,黑暗里隐约可见高高的屋脊。
三排房子里,各自住着三户人家,孙立海家占着北屋三间正房。
原先的时候,这院子就是孙立海家的。解放以后,城里好多的穷人都没有房屋可住。
孙立海的父亲自觉出身不好,又有这么多的房子,唯恐招来什么麻烦,便腾出了东西两排厢房,交给了公家,另行安排住户。
再后来,这房子的归属,就是一笔糊涂账。
好多人说,可以拿以前的房契,要回属于自己的祖产。
可那时候,特别是进入六十年代中后期,谁家敢保留过去的房契啊?那不成变天账了吗,不想要命了?
所以,房契肯定是找不着了,谁住着,这房子就算谁的了。且孙立海和邻居们相处和谐,一家人一般,这事也就直接提都不能提了。
离上床休息还早,两边厢房里都开着灯,窗户都是亮着的,屋里不时传来人的说话声,还有电视音响里传出来的声音。
听见门响,东边厢房里就走出一个老太太来,正是孙立海的老伴儿。
高崎看见了,就赶紧打招呼;“大妈,你还没歇着啊?”
孙大妈看见高崎,就嚷嚷着说:“这才几点我就歇着?”就问他,“你今天怎么有空,跟着你大爷回来了?”
孙立海就说老伴儿:“你玩你的去,我和小高有事儿商量。”
孙大妈听他这么说,和高崎打了招呼,果然就又回东厢房里去了。
高崎跟着孙立海进北屋,孙立海就顺手在门边拉亮了屋里的荧光灯管。屋里白色的光线闪了几下,这才一片通明,亮堂起来。
过去的荧光灯管,是很粗很长的那种白色的玻璃管子,上面带着个横截面是梯形的长铁皮灯罩。
这东西都靠一个很大很沉的镇流器工作。有时候镇流器用的时间长了,还会发出“嗡嗡”的声响。
进门是一间客厅,摆着个老旧的大漆八仙桌。八仙桌两边,还是那种老旧的太师椅,都是标准的,过去老人们用的,土生土产的家具。
八仙桌上方,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巨大的五常委伟人肖像,塑料纸印刷的,几乎就占了那一整面墙的中间多半部分。画里的伟人们一个个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在孙立海这个年纪的老人们心里,伟人们是他们永远不可替代的信仰。他们亲身经历过新旧社会的生活,谁对谁错,谁真正伟大,对比之下,心里自然就会有一杆秤。
进了屋,孙立海让高崎去太师椅子上坐着,他去弄水泡茶。
高崎不是第一回来这里,又怎么肯让老爷子为他忙活?
“你坐着,我来吧。”
说罢不由分说,就去门口的立柜那里,拿了茶叶桶过来。
唐城的老年人喝茶,很少有像现在的年轻人一般,喝的品种繁多,什么红茶、绿茶、黑茶、白茶、乌龙茶,大多是只喝一样,茉莉花茶。
孙立海喝一辈子茶,也是只喝茉莉花茶。他的院子里,就用大花盆养了三盆茉莉,喝茶的时候,去摘新鲜的茉莉花,放到茶壶里,喝的时候芳香扑鼻。
别看只喝茉莉花茶,也是十分讲究。这泡茶的时候,要用滚开的水,把茶壶茶杯都烫一遍,这才下茶。
下茶多少也有讲究,少了清淡,多了发苦。
高崎下茶,下多少得让老爷子看着。下茶也有讲究,不能直接用手去茶罐里抓茶。手上有潮气,接触了茶叶,容易让茶叶发霉变质,得用鸡翅木做的茶撮。
沏茶也得用滚开的开水,沏上之后闷两分钟,然后先倒一杯进茶碗,再拿起茶碗,将茶水重新倒回茶壶里,这叫醒茶。醒茶之后,茶水才可以喝。
泡茶的水,一般也不用自来水。那时候自来水都用铁管接到家里来,水里有股铁锈味。
早年用下雨接的雨水,这些年空气污染厉害,雨水没人敢喝了。那些被称作“茶客”的饮茶爱好者,特别是孙立海这种身子还硬朗的老年人,退了休在家没事干,就提两个五斤的塑料桶,去唐城城外的山上,接山上的泉水,提回来泡茶。也有用扁担挑的,还有推着自行车带更大的桶去的。
孙立海是每天必去的。早上五点,天不亮就走,到了山上正好天亮,接了泉水回来,收音机里正好开始播全国新闻联播。
孙立海堂屋的两边,还有两间房子。东边是他们老两口住的,西边那间是孙继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