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功县暗流涌动之际,扶苏一行终于到达了宛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墙上的镂空图案照射进驿馆专门开辟出来,为使节一行所住院子时,扶苏正好完成了早间的晨练。
宛城是蒙恬将军的驻军之地,之所以没有应邀住进城主府,当然是为了避嫌。
以扶苏之尊,若是贸然住进城主府,总会有鸠占鹊巢的嫌疑。
就算扶苏本人当然没有这个意思,蒙恬也没有这个顾忌,在这个敏感时期,该做的姿态还是不能少的。
收剑入鞘,接过侍从递过的汗巾擦了擦汗,扶苏坐到了院中一处早早准备好的桌案前。
剧烈运动之后直接用饭并不合适,扶苏只先端起桌案上的酒水喝了一口稍稍补充水分,然后便拿起今日送到的邸报读了起来。
“今日头条”自然是王上对于武功县乱民的震怒,以及后续的雷霆安排。
宣召特使阎乐的名字令扶苏的目光稍顿了顿外,其余内容都是已经提前得知了的。
邸报毕竟有着时效性,在特别事务上还是比专有情报网慢了几分。
其优点更多的还是在于广泛性,不会让人错失什么看似不太重要,其实隐含危机的事务。
比如眼前正好读到的这一条。
伐楚之战暂时告一段落之后,在蜀中郡做了一年左右郡守的嬴启近日已经回到了咸阳。
嬴启在秘密营造舰船征伐巴蜀,牵扯楚军水师方面有大功,重回中枢之事可谓水到渠成,并未引起太大的关注。
而早前已经做过廷尉的嬴启,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立刻想要三公之位或许稍为力有不逮,但一个九卿的位子如何都不能算是过分。
嬴启本人是宗室子弟,而且看王上对他重用,日后未必没有可能做到一人之下。
虽然一位九卿的新上位,自然是足以引起朝野波澜的大事,但在扶苏如今的高度,这也未必值得投入多少关注。
真正引起扶苏警惕的,是嬴启在入朝当日面君时所做的奏对。
除了例行的“工作报告”外,王上还问了嬴启对于继任人选的想法。
这其实也是很符合如今的潮流的。
作为一地父母,郡守是不折不扣的开疆大吏,王上询问他对继任者的看法,一方面是借重前任郡守的看法以任命合适的人选——毕竟距离太远,王上不可能全知全能,郡守对于当地自然是更为熟悉,也更容易挑选合适人选。
另一方面,也是让升到中枢的嬴启名正言顺地为自己在地方上培植势力。
毕竟位居中枢,可不是一叶浮萍就能做得长久的。
虽然最后王上未必会完全按照述职的嬴启的建议,但只要嬴启提起了某人的名字,即便他不能接任郡守之位,也必然会受到补偿。
这就给了嬴启在一定程度上利用这点来为自己组建势力的机会。
按照一般的惯例,嬴启应当会提名他在蜀中郡最为得力的副手,同样在巴蜀战役中做出卓越贡献的赵佗。
即便因为赵佗的履历不够资格,有了嬴启和王上的关注,无论未来蜀中郡守的接任者是谁,都无疑会保持对赵佗的尊重。
赵佗的地位不受冲击,就意味着嬴启在蜀中的根基不坏。
这本是双赢,乃至于三赢的局面——王上在这项交易中也可以确定可用之人。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嬴启在奏对中并没有点名赵佗。
他甚至没有点名任何一个班底。
看到邸报上被嬴启所提及的那个名字,扶苏将双眼眯成了一个危险的缝隙。
嬴启此举,意欲何为?
将印有那个让扶苏眼睛发酸的名字的邸报翻面朝下,扶苏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在其上,心中涌现出一个又一个反制措施。
然而这些措施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就是平衡问题。
嬴启毕竟是一位封疆大吏,接下来又势必会位列九卿,针对如此一位重臣,势必会引起权力的失衡。
而在这个变法发起的重要阶段,扶苏承担不起任何一点朝堂上不可控的失衡。
然而相比于嬴启的突然发难,扶苏更想不通的是,在这个人人都巴不得能够攀上自己的关系的时候,为何嬴启会选择背道而驰?
要有多大的利益驱使,才能让九卿重臣承担一国太子的怒火,甚至转投他处?
扶苏停下了指尖的敲击,又将邸报翻转了回来。
上面所写的“胡亥”的名字仍在那里。
扶苏蹙着眉头沉思,为何总是在自己觉得已经彻底将其打落尘埃之际,这人却都会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死灰复燃?
第一次使楚之际,自己就曾将其作为和谈的砝码之一,遣送到了楚国,希望他一辈子烂在南国。
然而他不但很快就得以归国,还攀上了一心要搅乱大昭政局的昌平君的大船。
而在伐魏之战后,扶苏本以为太子之位已经是囊中之物时,胡亥却不声不响给自己搞了个封侯。
若不是扶苏紧急回朝从中作梗,如今的胡亥甚至已经做成了列侯,而不知是一个没有封地根基的伦侯。
如今太子之位即将落袋,胡亥却受嬴启举荐为蜀中郡守?
没有意外的话,这个蜀中郡守之位十有**就会是胡亥的了。
这家伙现在真是越来越像个在每日晚上睡觉前都会萦绕在耳边的蚊虫了。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个虽然如今还并不致命,但却嗡嗡烦人的蚊虫彻底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