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裕和季珩送了孙太医出门,王熙给昏睡中的裴老夫人掖了掖被子,转过身来对两位弟妹道:“我房里有今年过年皇后娘娘赏的山参,我现在带着小厨房的人去找找,给婆母好好补补。”
桓羡道:“好,那我跟二嫂嫂就先守着婆母。”
阿芙没敢吭声,只是行了个礼。
这也招了王熙的不爽,她心想这二弟妹平日见了谁都挺熟络,怎得日日见了我便装这副小意委屈的样子,膈应谁呢?
只是眼下还是裴老夫人要紧,她也没吭声,瞥了阿芙一眼,便急急往梧桐院走。
阿芙心里戚戚然地,老夫人怎得就突然病了呢?这么硬朗的老太太,这么慈祥的老太太。
向府没有老夫人,阿芙是把对她如此好的婆母当亲祖母看待的。
当真是人生无常,她忽地觉得身子一软,跪到床前脚踏上,轻轻握住那只苍老而青筋隐约可见的手,轻轻贴在面颊上。
桓羡仍然立在一旁,偷眼打量着阿芙。
因为与季珩有自小说定的姻缘,加上跟王熙又是表姐妹,她自小是常在裴家的。
二哥哥叔裕自小是个直头直脑,桀骜不驯的,桓羡也曾好奇,他会找个怎样的夫人呢?会对她好吗?
这一两个月相处下来,她说不清心里对阿芙是什么感觉。
是觉得她命好吧?门户低些,人长得却好,还别有一番风度;盲婚哑嫁进了裴府,偏偏夫君和婆母一个比一个宠爱,不像是媳妇,却似个小女儿一般。
二嫂嫂这个人,说坏,却也不坏,只是..
桓羡不想承认自己嫉妒,只是对阿芙有些亲近不起来罢了,总盼着她跌一跤,出出丑。
想来二嫂嫂也是知道自己在裴家算是个外人,平日里都闷在融冬院,也不同清雅居和梧桐院走动,顶多是来德和堂给老太太请安。
桓羡看着那个伏在床侧的瘦削身影,心中突然有些大逆不道的快意:现下连德和堂你也来不了了,看你日后跟谁说话!
叔裕和季珩送了孙太医出去,疾步往回赶。
一进门就看见两位夫人一站一跪,对比明显,桓羡显然还在神游四方。
叔裕碍于情面不好作态,季珩脸色却直接垮了下来。
他伸手拽了桓羡一下,低声斥道:“在这杵着干什么?也不知找点事做!”
叔裕坐在阿娘妆台前,注视着阿芙,假装看不见那俩。
桓羡回过神来,见夫君当着兄嫂的面训斥自己,又羞又急,却不敢还口,泫然欲泣,又知道哭了也无助益,只是更令季珩烦躁,便借口泡茶出去了。
阿芙唯有在季珩出声的那一瞬抖了一下,之后连动都懒得动。
大约有一刻钟功夫,王熙急匆匆回来了。
一进屋,视线就被阿芙的小身子吸引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才看见以手撑膝坐于一侧的叔裕和紧挨着他的季珩。
王熙道:“怎得都在这里?阿娘醒了没?”
阿芙听见王熙的声音,赶快起身,腿却跪麻了,趔趄了一下,扶着床棱才立住,开口声音也有些哑了:“回嫂嫂的话,阿娘一直睡着。”
王熙拍拍兄弟俩的肩膀:“你们也别着急了,阿娘多睡会也不是坏事,休息好了精神才能恢复。也别在这杵着了,且回房等着,有事情嫂嫂自然会使人去唤你们。”
季珩垂头丧气地起来,行了个礼,回房了。
叔裕心里也沉重,只强忍着:“辛苦嫂嫂了。”
王熙点点头,示意他出去。
他却没往外走,而是过去扶了阿芙:“你怎样?腿麻了吧?”
留下王熙愣在当场,看着两人相依,双目刺痛,颇有些狼狈,又知道叔裕不会睬她,只得装着有事,逃也似地出去了。
叔裕果然毫不受影响,弯下腰给阿芙揉膝盖:“这脚踏子如此硬,你跪了这么久,你不腿疼谁腿疼呢?”
阿芙看着他宽广的后背,突然就好想要个依靠。
叔裕刚刚起身,她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小脸埋在他胸前。
叔裕心里软成一片,轻轻拢着她,另一只手摸她光滑的发髻:“怎么了?”
阿芙闷闷地:“我害怕。”
“怕什么?”
阿芙沉默了一会,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凄凄道:“我想让阿娘现在就好起来。”
说着,眼中湿气越发重。
她不想显得这么软弱,咬着唇,微微偏头,鸦羽一瞬,泪珠子就砸了下来。
叔裕心中震动。
他那本就因母病而煎熬的心,又被撕扯着,却好似得到了丝丝慰藉。
紧紧搂住妻子,他好像在劝阿芙,又好像在劝自己:“阿娘很快就好了,连孙太医都说了没事呢..”
两人互相支持着,在这肃杀的秋风中似乎有了些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