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南池宫的大门,她还忍不住反复咀嚼着乔贵妃的几句话。
“有的时候不是沉湎于往事,而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来了。”
“当他太压抑的时候,你就开导开导他。”
她隐隐约约知道乔贵妃所指“不可能走出来”的往事,可她实在不知道什么是“当他太压抑的时候”。
毕竟,那鼎翠阁,荷香楼,哪个不是他纾解的温柔乡呢?
去穆淑媛那里略坐了一会,还没说上几句,便有宫女过来传话说宫宴就要散了,裴尚书在找她。
她又只得一路快走回太和殿门口落轿处。
远远一看,叔裕靠在裴老太爷身上,喝得有些醉昏昏的正说些胡话。
阿芙心头一紧,急忙过去,抓住叔裕一条胳膊,想把他塞进轿子里。
裴老太爷一脸无奈,却甩不开他。
叔裕嘴里念叨着:“..阿爹,七年了...马上就要七年了..”
他感觉阿芙在拉她,定睛看了她一眼,忽又抓着她半哭半笑道:“阿芙啊...我对不起嫂嫂啊...大哥是为了我啊...”
说着说着竟一头埋进了阿芙颈侧,旁边几位大人纷纷驻足。
向大人也在,看着女儿女婿一脸窘迫。
阿芙面似火烧,也来不及细想他说的什么,只和樱樱联手拼命将他塞进了轿子中。
只来得及同公爹告一声罪,便吩咐轿夫们飞也似逃离了这个丢人现场。
叔裕整个人软在阿芙怀里,阿芙搂都搂不过来,连膝盖的力都使上了,还是让他滚下去摔了一下。
这一遭他倒是醒了,蒙蒙地爬上来,坐在阿芙身边。
阿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被他捧了脸去,额头对额头。
阿芙想挣扎,这可是在轿子上,一会还要换轿子,她可不想弄出点有的没的。
结果发现叔裕难得纯情了一场,便也静静不动。
他就这么捧了好一会,阿芙都有些麻木了,突然开口:“阿芙....”
“嗯?”
“阿芙...你...不要...不要生气..”
阿芙这一晚经历了这么多,早不记得之前在同叔裕生气,这会突然想起来,之前一个月自己都烦着他呢..
她看着眼睛通红的夫君,突然有些心疼。
伸出小手,也捧住他刚剃去胡须的下巴,哄小孩一般轻声道:“我不生气,夫君,我不生气。”
“我以后,常常带你出来..”
阿芙囧,这还是不要了,今晚累死妾身了..
“...常常同你说话..”
“...少想着跟你办事...”
恨不能有条地缝钻进去,阿芙急着捂住他胡言乱语的口,被他轻而易举握住双手。
他眨巴眨巴睫毛长长的眼睛,竟有些可怜巴巴:“..你不生气,好吗?”
阿芙心都化了。
她气他粗心大意,自私自我,气他不比晋珩深情浪漫,气他对明鸳和嫂嫂多番迁就,可是他这么伏低做小地看着她,倒让她觉得她在他心中重要的很。
阿芙迟迟不答,他的眼皮开始打粘,几乎睁不开了,还是强忍着要听阿芙的答案。
她急忙点点头:“好好好,我不生气..”
话音未落,叔裕就一头栽进了她怀里,把她肩膀砸得生疼。
阿芙哭笑不得的抱着这具庞大的身躯,下巴卡在他肩膀上几乎喘不过气。
听着他匀定的呼吸,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莽丈夫好像也有脆弱的一面。
乔贵妃的话再次跃入她的脑海中:
“有的时候不是沉湎于往事,而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来了。”
“当他太压抑的时候,你就开导开导他。”
阿芙试着去想,爹爹不在了。
呀,挺难过的,不过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少了他阿娘还能少生些气。
她又想,假如是二哥哥没了,或者晋珩没了。
是那样灰飞烟灭,一无所有的方式没的,是祭拜的时候只剩下一个衣冠冢,是因自己而死,每日见到他的未亡人都无颜以对心如刀割的那种。
阿芙终于知道什么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来”,仲据和乔老将军不会回来,那么叔裕就不会停止心痛和自责。
一瞬间,阿芙突然联系起很多碎片:
他在演武场练功时声嘶力竭的杀声;二哥哥和晋珩赴任福安时难掩的喜色和踌躇满志;见到嫂嫂难掩的一份讨好;载福堂里高高悬挂的犬牙交错的敌我态势图..
饶是阿芙一介女流,她的血也热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些她自己都陌生的释怀:好像突然对王熙有了些宽容。
假如叔裕为了季珩而死,看着桓羡每日与季珩卿卿我我,她也会心中不悦的吧。
阿芙自嘲地一笑,她简直不认识这个宽厚温和的自己了。
都怪怀里这个人!
她咬唇,狠狠点了他额头一下。
看着怀里叔裕沉睡的侧颜,又觉颇为可爱,这一个月来为晋珩而反复自我折磨的心,不可抑制地向叔裕稍稍偏斜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