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答案太没新意,”桑不屑地冷哼一声,“小孩儿,我再问问你,这么多神仙中,有没有堕入魔道的,就比如,”它顿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圈,“就比如......就比如原来是天上的上仙,后来因为某种缘由,摒弃正道,甘心成魔?”
江滨愣了一下,“这倒从未听说,想来那修炼成仙之人早已经过重重历练,又怎能轻易堕入魔道?”
“倘或,他受了某种极大的冤屈,无处申诉,便......”它止住话头,因为它想起了和尚血淋淋的背部,没有一寸完好肌肤,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凹痕。
那是石刑,把受刑者的衣服剥去,然后用石块将人活活砸死,不能先砸脑袋,因为那样会死得快,而这样一种残忍的刑罚,是为了让受刑者受尽折磨和屈辱后才慢慢死去的,所以,要先从手脚开始,再到膝盖手肘等大关节,延伸至到腹部,最后才能是脑袋。说白了,它是要让受刑者自己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一点点变得体无完肤,在众人的注视下,在亮白的天光中。
整个过程往往会从早晨持续倒黄昏,当刑罚结束时,人的血肉都已经浸入泥土,整个人都成扁平的了,脑袋也瘪了,脑浆铺了满地,远看去,就像一副色彩绚烂的画。
可是,那和尚原本是多么好看的一个人呢。桑想起他的模样,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这样的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一滩腥臭,他该恨吧,堕入魔道,也是一种必然吧。
然而正想着,江滨却又说话了。
“嗨,这样的人,本就心术不正,能成仙成神只是偶然,歪打正着罢了。依我看,魔道才是他最终的归宿,倒也不必为他可惜。”他自顾自说出一番道理来。
“你是这样想的?”桑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心中忽然跟着一动,像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井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江滨点头,“想来那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并非一蹴而就之事,他虽已成仙,但是试炼却仍是无所不在的,没通过考验的,自然会被打回原型。”
桑看着江滨,只见这半大的孩子身量不高,人长得也单薄,可是瘦小的身材里,却似乎积蓄着一股旁人没有的力量,尤其他那双眼睛,单眼皮,眼睛小,偏眼珠子又是亮的,不是精明,而是含着早慧的光芒。
“年纪不大,脑袋里装的东西倒不少,”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后,朝楼梯走去,“你且在这里等着吧,那张耀忠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
“客官,请稍留一步。”
江滨在身后叫它,桑于是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何事?”
“我忽然想起另一宗事情来,堕落魔道的事情我虽不曾听说,但是魔修正道的事情倒是有几宗。”
“魔......修正道?”桑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一声。
“对,就比如那长耳定光仙,也就是民间说的兔儿爷,他本是通天教主手下的一员大将,持有六魂幡,但当姜子牙兵取临潼关时,他弃邪归正,助那姜子牙获胜,后来,被尊为欢喜佛。再比如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孙大圣,他本是只放荡不羁的妖猴,偷仙桃、盗御酒,大闹天宫,后来做了唐僧的徒弟,跟着他西天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修成正果。”
“正果,”桑的声音一顿了,过了许久,方才轻声咕哝道,“可是你讲的这些都是故事中所讲,不见得为真。”
“故事是故事,可故事里的人,他的心却是真的,”江滨说着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想,但凡真心向善,老天爷定会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这话说得桑心潮腾涌,却不好在一个孩子表露出来,只能掩饰住内心的悸动,掉头就走,哪知刚好和身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是赵子迈。
“傻头傻脑地呆立在这里做什么?”桑不妨被他吓了一跳,口中嗔道。
赵子迈只觉被她撞到的肩膀传来一阵隐痛,倒是将江滨说得那句话带给他的冲击力减轻了一些,于是揉着肩膀笑,“没什么,方才让宝田给你送些糖酥火烧当早点,他说你不在,我便下来找找。”
“赵子迈,你最近为何对这么好?”桑看向他手里用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几块糖酥火烧,嗓子里发出“咕咚”一声,眼睛又朝他脸上瞟过去,“又和那碗樱桃肉一样,是为了唤醒那丫头?”
说罢,见赵子迈脸上讪讪的,它便又照他被撞的肩膀上一拍,拍得故意用力了一些,凑到他耳旁道,“别再想什么歪点子,小心我揭了你的皮。”
这话说得本是极狠的,连江滨都被吓住,站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可赵子迈却不怕,不仅不怕,反而笑着冲它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柔声道,“不敢不敢,确实是这糖酥火烧做得极地道,所以才想着给大神仙你送来。”
桑冷哼了一声,接过纸包就朝楼梯走去,却忽听赵子迈在后面“咦”了一声,口中喃喃道,“年画......”
它回过头来,看向赵子迈和一脸迷茫的江滨,眼睛眯得狭长,里面慑出两道光来。
“小兄弟,这年画可借我一看?”赵子迈冲桑使了个眼色,一边询问江滨的意思,见他木讷地点头答应,便将那摞画拿起,走到桑跟前,用江滨听不到的声音小声道,“大神仙,昨日你看到的那个东西,不到膝盖高,而且那妇人昨日也在江家的画摊上买了一副画......”
桑闻言,忙夺过赵子迈手中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