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时候,他经常跟着赵大人到宫里来,您还夸他长得水灵呢。现在大了,人是愈发周正了,不过听说婚事还没有着落。老佛爷,您牵的红线最是灵验,要不要发发慈悲,替他谋定一门亲事?”德公公罕见地没有猜对她的心思,只以为她是犯了全天下上了年纪的女人都会犯的通病,看上了赵子迈的出身和长相,想为他谋一桩姻缘罢了。
“把哀家的酒给他送过去吧,”她把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取下,朝旁边的酒壶轻轻一扬下巴,“他看起来很需要大醉一场。”
德公公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但听她的语气透着落寞,便也不敢多言,只按她吩咐的,匆匆拿起酒壶朝赵子迈的位置走了过去。
“哀家又何尝不想大醉一场,可是现在,再好的酒,都已经灌不醉我了。”她心里冷笑一声,捻起前面那盏大雅斋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她的眉头蹙起了一点:怪了,酒里怎么会多了一点腥气,难道是菜里的油星溅了进去?
她断是不能受一点委屈的,于是干脆地将手中的杯子放下,面无表情地呼出一口气后,身边的人便很快领悟了她的意思,忙将那杯子撤走,又换上一只新的来,重新斟满酒。
还是不对,那新斟的酒里依然飘着一股子腥气,而且比方才更浓了一些,不是肉腥味,而是......血的味道。
她的表情凝滞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她不想让他们看出什么异常来,即便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像一团又湿又沉的雾气,盘旋在她的心头,从未散去过。
异兆,死人......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好好地将这寿诞过完呢?这些年,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现在想犒劳一下自己,就这么难吗?
她笑着,不动声色继续品着杯中的玉液,眼睛从前面那些笑得几乎要抽筋的脸孔上一一掠过:难道,是有人在故意捣鬼?宫女的死,大萨满的死,御林军没有捉到的那两个贼人......是谁,要毁了她的寿诞,毁了她的颜面,让所有的人都看她的笑话?
她握紧了手中的大雅斋,恨不得将它捏碎,瓷器冰凉的触感忽的就渗入了骨髓,像一根冰锥,恨不得在她指头上戳出一个洞来,她被这凉意激得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中的杯子便从指间落下,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席间的欢笑声顿时收住了,这安静在方才的热闹的对比下,几乎变成了死寂,没人敢说话,甚至没人敢大声喘一口气。众人的目光飘忽不定,想望向她,又怕触了她的霉头,于是只能在空中飘飘晃晃,拿不定主意要落到何处。
“碎碎平安,老佛爷,真是吉兆啊,这是老天爷在给您祝寿呢。”
过了许久,德公公终于率先说出一句话来,此话一出,众人皆像活过来一般,气也能喘了,嘴皮子也能动了,各种千奇百怪的阿谀奉承从四面八方飘过去,将她湮没在其中。
章生一不在这些拍马屁的人之中,方才,他已经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觉察出了异常。他搁在桌子下面的手拼命地掐着自己的大腿面,为自己未知的未来彷徨不安,冷汗涔涔。
穆小午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了,她到底有没有将章天一的魂魄捉住?他的大雅斋现在到底是不是干干净净的了?今晚会不会是他章生一的死期?
心头的忐忑几乎要将他压垮了,他甚至觉得即便当即死在这里,也比遭受这非人的折磨来得痛快。
而在隔着几道高墙之外的眺远楼,穆小午确实将章天一绣住了,只是现在,她撑得十分辛苦,铜针的一端握在她手里,另一端,那个白线上的影子在已经从一开始的挣扎,变成了上风占尽,开始朝她的方向移动过来。
章天一比他那人高马大的兄弟要低上一个头,但形容却十分可怖,一张被烧化了的脸,两只眼珠子一高一低地嵌在融化掉的皮肤上,闪动着幽光。
为什么要害我?
撕心裂肺地惨呼声在她脑海中回荡着,她看到章天一蜷缩在那几尺见方的窑洞中,被熊熊烈焰逼到墙角,但他怎能逃得过?火焰吞噬着他的身体,将他本就不结实也不高大的身躯烧得越来越小,不成人形,最后,化成一滩可以滋补大雅斋的养分,将那瓷器的涂染得光可鉴人。
为什么要害我......
他朝穆小午扑了过去,烧得黏在一起的指头触上了她没有血色的脸蛋。
“桑......”她无助地喊了一声,它再不来,她就要死了,赵子迈也是。
“桑......”她又喊了一声,指尖忽然窜出一束极细的火焰,顺着白线窜处去,将章天一烧得朝后退了几步,静静低伏在黑暗中,像一只随时要发起进攻却又不敢轻易上前的野兽。
穆小午大口喘息着,她现在虽然盯着章天一,两只琉璃般的眼珠子被惊恐填满了,但心中想着的,却不是那个烧得面目模糊的男人。
她又一次看到了,在叫出桑的名字的时候,看到了它的过往,或者说,是她和它共同的过往。
雨林、荷塘、石阶、拱门,还有,三个尖得似乎要够到天际的塔尖,还是在那里,那个梦中反复出现的地方。
“月亮又出来了......”
“狄真......”
狄真望着天,桑望着他,他褪去了袈裟的后背上,是坑坑洼洼的凹痕,长好的、未长好的,连成一片,像一张细密而不规则的大网。
“石刑。”
“他们说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