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效忠对象,显然永远只可能是自己。
因此王右军此次北上,是为了江左的利益而来。
而王谢两家日后纵然风雨同舟、并肩前进,所为的,也是江左的利益。
天下清平,与他们何干?
甚至为此,架空君权、成为幕后的皇帝,又有何妨?
谢奕缓缓说道:
“此终归为谋逆之言,石奴不可轻谈。”
谢石却似乎像是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疑惑、苦闷、憋屈等等,此时一并发泄出来:
“自从永嘉之乱后,各家保着王室东渡,谁家还真的以为坐在万人之上的便是权柄所在?
因此刚才这些话,其实只是敢不敢说出来罢了,现在既然是在关中,天高建康远,谁能管我?!”
说到这里,谢石已经没有了平时跟在王羲之身边的温文尔雅、风轻云淡。
青筋暴起,脸色也涨得通红,谢石直勾勾看着谢奕,像是一头想要择人而噬的猛虎,大口的喘息表明他现在的心绪极其不稳定。
归雁不由得低呼一声,显然没有料到堂上竟陡然出现这样的变数,不过谢道韫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归雁随之微微低头,心神宁静下来。
跟在谢姊姊身边这么长时间,她已经很清楚,自家公子就是个不靠谱的,但是自己永远可以相信谢姊姊。
然而归雁并没有看到,依旧正襟危坐的谢道韫,俏脸上带着担忧,明显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镇定。
谢奕也同样被谢石骤然抬起的话音给惊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平静。
沙场上什么生死厮杀、惊魂一刻没有经历过?
眼前的这还不算什么。
甚至谢奕很能够理解谢石的心境。
自家这个弟弟,从小也怀有和自己一样,北伐中原、平定战乱的志向。
奈何自己当时身为家中长子,想要去往何处,弟弟们是拦不住的。
可是谢石帮着谢安、谢万等人操持家业,奔波于门第之间,所商讨的也都是世家斤斤计较之小事,久而久之,之前锋锐的性子被打磨的一干二净,同时也开始以自家的利益得失为所求。
当理想与现实剧烈的冲突时,谢石显然也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否正确,而他真正想要追求的又是什么?
此时面对谢奕,他尽情的发泄自己的不满。
因为这仍然是他的长兄。
“路各不同,无须强求自己理解或者走上哪一条路。”谢奕的手微微向下压,让谢石尽量平复心情,“之前阿兄亦厮杀于外,无暇顾及到你们的心思。
安石行事,也是为了谢家能够在没有阿兄的时候仍然可以继续向上爬,显然也就忽略了你们真正所求。
石奴拳拳之心,余已知晓,现在不知道石奴是想要折返江左,再潜心读书,还是留在关中,操练兵马?
阿兄虽别无所长,但是交给石奴一路兵马,让石奴能够尽杀胡之愿,却还是能做到的。”
谢石的脸色已经逐渐恢复正常,他缓缓的后退,坐了回去,沉声说道:
“就不劳阿兄费心了,弟既肩负几位兄长的托付北上,自然还适应完成所须做的事,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阿兄们一片提携心意?
至于领兵,如今堂兄以镇西之名坐镇江淮,阿兄又为大司马麾下悍将,另外阿兄还将阿羯送入长安参谋司,显然日后是想要让阿羯继承衣钵的。
我们谢家在外领兵的人已经足够多了,甚至比王家还多,所以不能再有新的人在外,不然的话,建康城中,怕是要有人问一声——
‘谢家可要为桓家第二’?”
说到这里,谢石多少露出一些无奈。
家中排行小,所以阿兄们喜欢从军的从军,喜欢从政的从政,留给他的选择,本来就已经不多。
命既如此,那谢石也只有认命。
谢奕看着自家幼弟,刹那间,他甚至都觉得,幼弟已经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历经沧桑的老者,此时回望来路,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不知不觉的,他也长大了,甚至显然还经历了很多自己预料之外的。
“也好。”谢奕想了想,也并没有想到其余更好的方案,让他也平白升起来一种无力感,只能缓缓的说道,“不过阿元大婚之后,石奴倒是可以和仲渊谈一谈,或许仲渊能够解汝所惑。”
谢石苦笑一声:
“杜太守,不过也只是个加冠未久的少年罢了,如今猝然临高位,能够将各方算在手中,已非常人,如何还能顾及的到我?”
此时,谢道韫先开口说道:
“正因仲渊非常人,所以五叔何不一试?既然一个人找不到答案,那多问问总也无坏处。”
谢石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只好微微颔首,同时忍不住微微一笑:
“阿元还没有出嫁呢,就知道维护夫婿了。”
谢道韫微微羞恼,撇过头,似乎懒得接话。
不过谢奕倒是略略松了一口气。
因为刚才这句劝,若是谢道韫不开口的话,就只能自己说了,那样就多少有了几分强迫谢石前去的意思,难免会引得谢石不喜。
此时他正是神经敏感的时候,本就不应如此刺激他。
这个闺女,还是贴心的。
“那阿兄,余先回去,跟在王右军身边,或能听闻一些风声,告知阿兄也无坏处。”谢石起身。
这是在表明他的态度,他还是很乐意于请教一下杜英的,而所听到的这些“风声”,名义上是告知谢奕,实际上还不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