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道茂当即收起来笑容:
“夫君放心,妾身一路南下,已经着人搜集了很多雍凉各地寺庙的建设和传教的过程,为此还耽误了些时间,否则大概能早十天抵达长安。
在凉州敦煌、酒泉、天水等地,已经有不少佛寺,这些寺庙多为西域过来的僧人建立,他们出没于穷山恶水之间,向躲在各处的流民传教,并且建立寺庙。
夫君之前应该对佛法有所了解,无论是倡导修行以消弭恶果、引人向善,还是倡导普度六道、平等众生,在历经苦难的百姓之中都颇受欢迎。其能够在江左发扬光大,甚至逼迫道家不得不和世家联手,便也由此原因。”
佛教倡导今生受苦受难行善事,为自己来世积攒福气。
这种理论,在和平时代或许还缺少一定市场,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受苦受难、忍受吃斋念佛和清规戒律的限制。
但是在战乱时期,就不一样了。
百姓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自然也就认为这正是佛祖对他们的磨砺,因此更觉得自己下辈子转世投胎一定能够位在云端、一享清福。
所以佛教在乱世更有市场,是情理之中的。
就像是能够帮助人忘掉苦难的麻醉剂。
历史上汉传佛教的兴盛,也是在两晋战乱之后,南朝三百六十寺,沉浸烟雨中。至于北朝,前秦、后凉、北魏,历代都颇为推崇佛教,莫高窟、云冈石窟等都在这个时代开凿。
那一尊尊历经千年风沙,仍然保持着拈花微笑或庄严肃穆的佛像,正承载着一个时代的人对于结束战乱、下世幸福等等的殷切期盼。
正是因为佛教在江左很受平民百姓、世家内眷的欢迎,所以一个又一个寺庙得以建立,而大片的田地被百姓贱卖给寺庙,既是因为寺庙对百姓的宣传,让他们认为这样能够为自己积攒功德,也是因为世家内眷给出的香火钱让寺庙有收购田地的资本。
佛教的扩张,导致诸如天师道、五斗米道等不得不联络世家,并且获得了王谢各家的支持,也算是世家和道教联手对佛教的反制。
同时,正由于佛教对道教的“就业”带来了极大的挑战,导致原本还如同一盘散沙的道家各宗各脉,现在倒是有几分同气连枝的架势,而“道教”这个概念,大约也是在这个时代生成的。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行业内卷吧。
而杜英也注意到了佛教在西北已经有萌芽,所以特意叮嘱郗道茂,在从西北返回的路上,多加注意,搜集有关佛教寺庙的发展建设的消息。
没想到还真有所获。
毕竟历史上,北方的佛教也是从苻坚上位之后,逐渐成为北方各族所尊奉的国教,是自西域而来,因此杜英有理由相信,早在氐秦鏖战关中的时候,佛教就已经从凉州向雍州渗透,才会得到苻坚的注意。
“现在可有什么人隐为僧侣之首?”杜英接着问道。
郗道茂摇头:
“应当都还是从天竺经西域而来的零散僧人,据说很多人语言尚且都通顺,和本地百姓交谈都要‘手舞足蹈’,颇无得道高僧之风范。”
说到这里,郗道茂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杜英大概也脑补出来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手舞足蹈的滑稽样子,只好无奈的说了一声:
“拜佛,是天竺的信仰,跳舞,大概是天竺人的天赋了。”
杜英印象里,掀起北方佛教传承学习之浪潮的一代名僧鸠摩罗什,是被后秦姚家迎入中原的,因此现在大概年纪还小。
而佛教经典从梵语向汉家语言的系统性翻译工作,也是从鸠摩罗什这一代人开始,并且在几百年后的玄奘取经回来之后达到顶峰,因而鸠摩罗什和玄奘都位列四大佛经翻译家之中。
在鸠摩罗什之前,佛经的翻译版本众多,而且多半都是天竺僧人根据自己的理解翻译,词不达意,大概也真的只能通过手舞足蹈这种方式来传播教义了。
正是因为在鸠摩罗什之前,汉传佛教经历了从东汉到南北朝两三百年的无序发展,所以才能形成自己的理解思路,进而让汉传佛教真正成为具有自己独立思想和体系,并且基本以大乘佛教为根基,更注重众生、救世的佛教重要分支,可以和藏传佛教等其余分支分庭抗礼。
一个“禅”字,彰显了汉传佛教和其余佛教的相关与不同。
“但即使是通过这种原始而直接的方式,佛教仍然能够在凉州扎根,尤其是在敦煌等地,百姓甚至知有佛祖而不知有郡守,更遑论天高皇帝远了。”郗道茂接着提醒道,“这说明佛教还是足以让很多人信奉,哪怕是语言不通。”
“是啊。”杜英轻轻拍着手心,“教是好教,但是一旦在有心人的利用和操控下,一切就都变了样子。”
郗道茂温声道:
“江左的佛教倒是颇有昌盛之势,夫君或许研究一下江左,会更有收获。而且江左佛教,诸如支公等人,半僧半俗,和西域的佛教也有不同之处。”
“到时候也可以驱狼吞虎,让这西域来的佛教和咱们江左的佛教较量较量。”杜英笑道。
两人交谈之间,已经穿过院子,走到大堂前。
谢道韫陪着梁夫人,站在门口迎接。
“娘亲,一路劳顿,快坐下休息。”杜英赶忙说道。
梁夫人看了一眼身边的谢道韫,又看了一眼跟在杜英身边的郗道茂,眉眼儿笑成一道缝:
“来,都坐下。”
杜英将头盔递给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