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城的大门缓缓而开,八千乞活将士枕戈披甲,从城门分列两侧,沿着长街展到尽头,赫赫军威,潇潇肃杀,如暗涛汹涌。
“乞!”“活!”
“乞!”“活!”
踏着如雷号角,贾玄硕驰马出城,迎上了司马白。
“昌黎王,久违了!”
司马白飒然一笑:“兵甲如岳,刀剑如林,玄帅,好气派。”
贾玄硕不自觉的瞥向逯明人头,这颗在自家乞活军面前,何等不可一世的脑袋,现在就如土坷垃一样丢在司马白马蹄之下,这天壤之差的对照,让他摇头自嘲:
“军容粗鄙,难匹昌黎王雄武俾睨,某亲为昌黎王引路,请入城!”
可贾玄硕方才引马朝前两步,却见司马白竟翻身下了马,一手牵马缰,一手摁刀柄,就这样徒步跟在他身后,悠悠闲的进了城门。
贾玄硕怔了怔,只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了,这个砍下了羯赵开国元老首级的人,哪里有半点威仪可言?倒如翩翩贵公子一般,一团和气,温润如玉!
“有劳玄帅了。”司马白仰着头,冲贾玄硕拱了拱手,丝毫不以贾玄硕恃马而坐为忤。
贾玄硕被那幽白眸子一扫,心头莫名一颤,不禁扪心自问:司马白这一副菩萨低眉,自己可配的起在其面前金刚怒目?
他噌的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连声呵斥着亲随:“快与昌黎王牵马!”
“不必啦。”
司马白哈哈一笑,牵着马自顾前行,一边兴致盎然的打量起阵列大街左右的乞活将士。
“乞!”
“活!”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乞活军上下似乎卯足了劲,要给晋军统帅一个下马威。
贾玄硕却猛的一抬手臂,将这号子戛然打住,他那张老脸已被臊的通红。
司马白孤身一人,信马由缰,闲庭信步,自家八千劲旅,却严阵以待,如临大敌,这究竟是谁下了谁的威!?
当初他从榆林川去平郭密谋借兵,远没有这份洒脱的!
“贵军这甲,瞅着像是蜀甲,可还穿的惯?”司马白忽然转头,冲着并肩而行的贾玄硕呵呵问道。
贾玄硕与他并着肩头,头也不转的淡淡回了一句:“呵,仰仗昌黎王大义。”
“无妨,世事变化无常。”司马白一语双关。
“昌黎王的胆略,我实钦佩,只是,”
贾玄硕突然停住了步子,前方大街中央,赫然摆着一张桌子,两张胡椅,桌上一坛酒,两只碗。
“昌黎王若喝酒,就在此处吧!”
“当着咱们八千兄弟,开门见山,有话直言,说完咱们送你上路,你既已借了刀甲,索性再借人头一用。”
“咱们乞活兄弟苦惯了,不乏有人想做异姓王!”
贾玄硕字字铿锵,回荡长街,乞活雷镇八千将士,人人可闻。
“不然等一等襄阳的信使?”司马白却是好整以暇,“不然有人当我虚张声势呢!”
贾玄硕拱了拱手:“羌氐两军皆丧,我已知,昌黎王便不用再炫耀了。”
“甚好,甚好,”司马白径往桌案,大马金刀一坐,怡然自得抚掌笑道,“天为幕,地为席,杯酒释兵戈,后世著史者,必得重重记上一笔。”
“沔城虽小,但咱们既能守的严,又能拖的起,”贾玄硕哈哈大笑,“为何就要释了兵戈?昌黎王如此痴人说梦,太嫌自负了!”
“为何要释兵戈?”司马白浑不在意贾玄硕的轻蔑,不慌不躁,“我发你们军饷,管你们军粮,可以么?”
声音虽轻,但人皆可闻。这等劝降之词简直匪夷所思,荒天下之大谬,何异于赤裸裸的鄙辱?
长街两列乞活将士顿时瓮声一片,颇有拔刀之声!
贾玄硕更是怒火中烧,强忍着掀案而起,沉声说道:“你可再说一遍。”
“啧啧,原来是不稀罕军饷军粮,可惜了江东千里沃土,偏偏丁少民乏,倘若不愿再当兵打仗,我亦可相赠田亩农具种子,罢了,再一人添上两进茅草房子,”
司马白顿了顿,站起身,环视着四周乞活兵将,仍是言笑晏晏,
“两顷水田一头牛,两房媳妇一堆娃,三年五载一休养,何愁儿女上学堂?”
满街喧哗竟一时哑了下去...
贾玄硕一双虎目瞟着司马白:“乱我军心,我当斩汝。”
“军者方有军心,民者,需顾民心。”司马白两手一摊,“我见玄帅放任羯狗寻死,还当你心中是有民心的呢!”
乞活军何以成军?流民乞活罢了。
乞活上下,谁人不懂?
而贾玄硕心中究竟为军为民,矩相望气之下,司马白更是一清二楚!
他若非对羯人死活置若罔闻,他若非对羯人统帅见死不救,司马白又岂敢孤身闯城呢?
仇恨积聚,民心思变,这天下名将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开门人罢了。
“江东千里沃土,咱们大可凭刀自取,何用君赠?”贾玄硕冷笑着斟满一碗酒,推到了司马白面前,“昌黎王空口白牙的便想谋人兵马,不如趁早喝了酒,好上路。”
“好一个凭刀自取!”
司马白拍了拍巴掌,抄起了酒碗,绕桌走到对面,站在贾玄硕身旁,高高擎着碗,竟朝贾玄硕当头浇了下去!
酒水如注,细细而下,淅沥沥打到贾玄硕脑袋上,淋的他落汤鸡一般。
“汝刀所取,便归汝所有?我若不赠,千里沃土关汝流民何事?”
这一变故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稍刻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