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鏖战的第三日,斗阵的第九战了。
司马白八战八胜,这第九战也基本锁定了胜局。
方圆一里的战场上,百余赵兵抱成两团,濒死之际仍是互为犄角,做着困兽之斗。
他们非是不知此阵已败,但认输逃回去也是难免一死的,还落个逃兵诛家之罪,反不如在此豁出性命,却能在功劳簿上添上两笔,惠及家人。
赵军是吃定了死拖硬耗的便宜,上阵的一千人不打光最后一个,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所以司马白每赢一阵所面对的难度都是成倍增加的,从第一阵打到现在,招式套路心机谋略早已轮着用了不止一遍,能维持成现在的局面,除了艰难死磕,所仰仗的也就只是一口气罢了。
厌军兵锋,冠甲天下!
他还不能败!
按照司马白的原意,在黄石滩前,至少要打上五六天才能给身后的袍泽百姓换来生机,可他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寒毒的侵蚀。
他想以一己之能力挽狂澜,却忘了他毕竟也只有十六岁,他的肩膀还不足以撑起大晋飘摇的江山。
人力有穷,便是精钢所铸,也是筋疲力竭的时候了。
吁出的寒气仿佛能在胸前凝成冰晶,纵马疾驰狂进的司马白突然有些眩晕。
眼前一阵模糊,手中那两柄令敌胆寒的长刃不觉迟滞起来,而战马上的身形也摇摇欲坠。
这可是在战场上,须臾间的恍惚就能送了性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厌军兵锋莫名一顿,困兽死斗中的羯骑下意识便抓牢机会反击回去。
贾玄硕察觉到主帅的不对劲,一边大声呼唤主公,一边死力抵住一侧的冲击,而另一侧熊不让硬挨一刀挡下反扑最凶的羯骑,不可避免的,仍有几个亲卫以命换命跌下马去。
每一个跌下马的袍泽,司马白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甚至了解他们的酒量。
这些老兵们真是死一个少一个,但这样的鏖战中,即便是司马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一个少一个。
或是贾玄硕的呼喝起了作用,又或是弟兄们溅出的鲜血温热了脸颊,司马白神志稍明,在恍惚中省起自己仍在冲阵。他上下两排牙齿一合,将舌尖咬出血来,勉强提起意识,重新挥起御衡白和昆吾,在左右的夹护下,对所剩无几的羯骑发起了最终剿杀。
第九战已经赢的很勉强了,厌军疲态尽露,已然是强弩之末。
近在咫尺的赵军将帅们看的清清楚楚,纵然又输了一阵,战鼓却擂的震天巨响,士气沸腾仿佛打赢了一般。
生擒司马白的时刻已经近在眼前了。
在数万赵军狂热的眼神中,司马白领着这支九斗九胜的残军,如一只病猫转身收兵,落寞的背影融进暮色烧霞,默默舔舐起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三日熬斗,一千选锋只余三百伤兵,而这三百伤兵便是甲胄也无力披全三百副。别说六日十八战了,待到明日,恐怕连第一阵都熬不下来。
横亘于羯赵虎狼之师和黄石滩之间,犹如长城一般的防线,即将轰然倒塌。
这道长城一旦被突破,毫无悬念,长江之水必将被汉人之血染红。
幸而有谢安。
擅做主张,一叶扁舟赴往武昌,以司马白文胆之姿,直面当朝权相,咄咄相逼。
没人知道谢安和庾亮在密室中究竟说了什么,但结果不负众望,他竟真的从庾亮手里强势要来了船。
当巨硕的战舰停靠在黄石滩,原本五日的运程也随之急剧缩短。
斗阵第三日,夜幕降临时,就在司马白打赢了第九阵那刻,黄石滩上最后一批百姓已经开始渡江了。
把他们运过江去,留在黄石滩的便只有一万五千将士。
如果继续连夜渡江的话,待到天明,黄石滩上将空无一人。
这场国战照这个态势打下去,不管日后武昌是个什么结果,总之一万五千残军现在是能够逃脱炼狱,缓上那么一口气。
但是缓上这口气的代价是什么呢?
恐怕连一个小卒子都是心知肚明的,这个代价似乎是一个忌讳,一万五千人心照难宣。
寥寥几里外的篝火依稀闪烁,烟影扩成一片,直参九霄,像极了擎天巨人的背脊。
悲戚的长歌断断续续飘来,虽然听不真切,却揪起一万五千大军的良心,壅塞他们的胸口,把黄石滩压抑的悄寂一片。
黄石滩上越发空荡起来,所有百姓全部运转完毕了,这支历经大战的残兵开始踏上码头,静静等着渡船返回。
谢安面无表情立在一处高岗上,任由江风吹鼓宽大的文士长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乌压压的军阵。
他在等待,但与那军阵不同,他等的不是渡船。
渡船往返两岸其实很耗功夫,之前让无数百姓等的望眼欲穿苦苦煎熬,但对于此刻的一万五千残军来说,竟不乏有人期盼再慢一些。
是的,再拖一会,再等一等!
黎明之前,夜色最重的时候,天际的太白启明星忽明忽暗,船影撞破江雾,缓缓出现在了黄石滩,最后的转渡终于开始了。
不与百姓争渡已经很难得了,这支残兵早已归心如箭,苦等三天已经是他们克制的极限,现今活路就摆在眼前,似乎也没有道理再滞留下去。
当然,也没有人敢拦着他们登船,哪怕是这支大军的将帅们,此时此刻也绝不敢说上一个且慢。
所谓归师勿遏,可不仅仅是对敌人的警告,煎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