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陇西李少卿当面?”
正当李陵犹豫着要不要后退,等一会再来之时,腰间悬着银印的任安突然扭头看向这边,扶着青绶带,朗声道。
“任监军,在下确是李少卿。”
都被人喊名字了,也就无谈什么后退,李陵只好拱手应和一声,迎着周遭上千道各异的目光,牵马上前。
“果真是陇西李氏子。”
打量了李陵几眼,尤其是那双几乎垂到膝盖的猿臂和宽厚有力的腰背,任安扶须赞叹:
“某昔为大将军舍人时,与李将军有一面之缘,至今想来,猿臂,‘飞将’之名犹在耳旁。”
“乃祖不过一败军之将,怎敢当监军称赞。”
嘴角抽了抽,李陵压下心中的杂想,躬身答道。
虽然知道自己家最出名的就是祖父李广,自己也隐隐为之骄傲。
但一见面就被人提,天天提,月月提,年年提,提的李陵现在一听“李广”就皱眉头。
“我是李少卿,不是李广!”
“小子,你祖父可不是什么败军之将,汉之飞将军的大名放在匈奴也是一等一的响亮。”
话音刚落,任安身后突然闪出一位军官,指着李陵的鼻子骂道:
“这可不是你一个无人知晓的李少卿能贬低的。”
“……”
因为自谦而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李陵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内心有些抓狂地吼道:
“我认可祖父,会有人跳出来说,败军之将何敢言勇,陇西李氏果真猖狂云云;我不认可祖父,又会有人跳出来说,汉之飞将军响彻塞外,非孺子能评云云。”
“……我究竟要说什么,你们才能满意啊!”
“好了,李将军之事自有定论,无须你来推翻。”
看出李陵无奈的任安板起脸,低喝一声,把跳出来的军官呵斥回队伍中。
“监军,此乃调兵公文,还请您过目。”
生怕还有二愣子跳出来咋呼,李陵松开缰绳,几步来到任监军身前,从怀中掏出一个镶金嵌银的木盒,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啪。”
单手接过沉甸甸的木盒,手臂猛地一沉。
“陛下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的……嗯,朴实。”
感受着盒子那非同寻常的重量,任安双手捧着木盒,看着上面能弄多么大就弄多么大的金银装饰品,斟酌了一下用词,方才感叹道:
“尚方的用料也是一如既往的十足十啊。”
“咔嚓。”
打开木盒,露出当中的玺书——一份被天子印玺的印泥封住的竹简,以及一团帛布。
“哗啦。”
任安拿起竹简,眯着眼对了一下印泥,排除了李陵丧心病狂伪造天子印玺的可能。
暗暗松了口气,把竹简小心翼翼地放回远处,然后随意地拿起记载着天子手书的帛布,就在木盒上摊开观看。
“……”
倒不是看不起刘彻“手书”,而是和……好吧,就是看不起刘彻“手书”,就效力来说,单纯的“手书”完全莫得和印玺比。
你看走眼了印玺,事后要掉脑袋;可看走眼了手书,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你本人又没有把事情搞砸,那么交钱就能抹掉。
“哗。”
合上手书,重新把帛布团成一团扔进木盒,重新扣上盒盖,任安把木盒递回去,冲着李陵说道:
“陛下令,与你军中健儿八百,南北军,城门军,上至校尉,下之兵卒,数万士卒任意挑选。”
“上至校尉,任意挑选?”
听闻此言李陵大吃一惊,连忙打开木盒摊开帛书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对刘彻充满“偏见”的李陵才放回帛书,小声嘟囔:
“陛下怎么突然大方了起来?某还以为陛下只给师老兵疲之众,尽情刁难呢。”
“对年轻人,对有材之士,陛下向来大方。”
看不下去李陵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心里泛酸的任安站了出来,难得为刘彻说了句公道话:
“陛下用人一向是唯才是举,不看资历。”
“昔汲长儒所言:‘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岂不正是陛下邪?”
“少卿。”
谈及刘彻用人,任安一改方才吐槽刘彻喜好“特殊”的嘴脸,扶着银印,正色道:
“你是少卿,我也是少卿,作为‘大少卿’,我有一言要对你这个‘小少卿’说,不知少卿你愿不愿听啊?”(注一)
“长者教,不敢辞。”
李陵慌慌张张地后退几步,俯首一拜,然后再站到任安身前,乖巧地低头等待大佬训话。
二千石大佬愿意跟你说掏心窝的话,只是个“羊郎”的李陵欢喜还来不及,哪敢摆什么傲气。(注二)
“傲气也要分人摆的。对看门士卒自然是要傲气冲天;但对比二千石的监北军侍者,郎官摆傲气只会仍然发笑。”
能屈能伸的李陵如是道。
“附耳过来。”
任安拉着李少卿走到一旁,避开那些高级军官,招了招手,附耳小声道:
“我知道你心气高,有能耐嘛,傲气!不愿意像大将军一样,如女子般曲意媚……”
“监军,此言差矣!”
不待任安说罢,李陵骤然出声打断,脸色潮红,慷慨激昂道:
“当今天下,东至海,西至高山;北至草原,南至海,莫不为汉之疆域。”
“当今陛下运筹帷幄,鞭挞宇内,文有公孙、张汤,武有卫,霍二将;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