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洛阳沿大河而上过新安,渑池,那座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塞黄河,东去洛阳,西至咸阳的咽喉之隘,也是秦国最重要的门户。且车不同轨,马不并辔的地形造就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就矗立在眼前。
关在谷中,深险如函。
两百多年前,老子西出函谷关,关令尹喜因紫气东来而留老子小住。老子写下流传千古《道德经》。
看着已近在咫尺的函谷关,王尧却觉得它对自己不太人道。
函谷关看起来对过往行人,车队的查验太严了。
一眼望去,关口外到处都是忙着卸车,装车的汉子。每一辆车上的每一样货物看起来都在查验,甚至明显装着粮食的粮包,也被挨个打开翻看。
马鞍,马镫,马蹄铁。更不用说南宫豹的棒子,挂在马侧的两柄马槊,以及环首刀。
自己一但走至关前,没被箭矢射死的唯一一种情况可能就是骊山缺劳力。修完了陵寝陪葬的可能也要比活着的几率大一些。
筹措良久,王尧依然想不出什么办法。
扔了心疼倒是可以接受,可之后还怎么去北边?
只会制造核弹的人可以留,但若是这人还有独自发射的能力,那他就一定得死。
手持这些东西想要入关,那是痴人说梦,记忆里的十二金人可能正在收集材料。自己一定也见不到能保住自己性命又能为自己说话的人。
他与关中互相间都很陌生。
王尧知道自己在六国故地这种地方可以无所顾忌,因为那里混乱,秦国还未来得及俯身细细的查看自己国土上的每一片土地。可这里已经距离整个帝国的都城不远,早在临近洛阳时,这种担忧的心理便越来越重。
见王尧眉头紧锁许久,南宫二人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张宁低声问道:“兄长?何故如此?”
王尧长叹一声:“没怎么,宁儿,兄长可能要在这里与你作别了。”说完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两辈子第一次来的地方。
他真的很想去咸阳看一眼,也真的想要见见关中大地,更想看看那千里沃野。
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想的太多。
赵业却是瞧出了些眉目:“不知郎君可信得过在下?”
王尧没有理会,甚至连头都懒得回。
你要真能耐,还能被南宫护拿捏一路?
但最后王尧很纳闷为什么南宫护选择相信这个独臂男人,可鉴于自己对后者的无条件信任,也就应了下来。
几人将拆下的各种东西跟武器交给了赵业,而后者也保证日后原封不动归还。相约最迟一月咸阳相见后,南宫护与赵业两人离开。
丢掉了用来保命的累赘,几人反复验证了验传后在守关士卒异样的眼神中,几人终于踏进了秦国腹地。
函谷关那短短的路程,仿佛走了两千多年之久。
王尧突然很害怕,甚至是恐惧。颤抖的双肩让张宁误以为是对那些秦军的恐惧,这种感受他也有过,那时候听说秦军要来,整个临淄城人心惶惶。
他现在早已知道这个满口关中话的兄长却是一个邯郸人,赵国人。
南宫豹静静的站在一侧,不时的用手安抚着那匹同样躁动不安的烈马。
胸部不停的起伏数次,将最后一口气长长吐出,对着南宫豹笑道:“谢谢四哥。”
重新上路,王尧终于不再遮遮掩掩,他想的很简单,就是只要一只脚踏进关中,那就是踏进了国门,这个帝国只会保护我,不会伤害我。
他会恭敬的跟老人聊天,会扮鬼脸逗弄那些调皮的孩童,会将陷住的耕牛从泥地里拖出,不等村民道谢,蹦跳的离开。
这一刻他真的只有十七岁。
一场大雨落下,抬头没有看到闪电划破天空,南宫豹对着张宁微微摇头,示意不要打扰王尧淋雨。
王尧疯一样的骑马疯跑,扯去身上的麻衣,就这么光着脊梁穿梭在雨幕中。
他看到了那些虽因秦王无岁不发兵,多身有残疾的壮年男子笑着喊自己‘瓜怂’。
妇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出征即将归家的丈夫,儿子,笑着喊自己进屋避雨,莫要淋坏了身子。
看到了被大雨留在树下的行人,用力的冲自己挥手大喊“还有地方”。哪怕他们真的已经很挤,还是努力的想要给自己让出一小块地方。
他很想拽着项籍一步一步的重新丈量一遍这片大地,他很想问问项籍‘锦衣夜行’很重要吗?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就这么絮絮叨叨的他终于醉了。
二十多年前的秦王元年,韩国水工郑国入秦,本意拖垮秦国国力的水利工程却成了大军源源东出的最大保障。
是觉得刚刚继位的秦王年幼可欺?还是惧怕那个时年只有十三岁的少年?
一路上的种种见闻,让王尧通过时间想到了一件事。关中的千里沃土可能与伟大的始皇帝关系不大。
田间老农说郑国渠整整修了十年,他更是三次徭役皆是修渠。
时年刚刚继位的始皇帝也才十三岁,真正掌管秦国朝堂的该是文信侯,吕不韦。
也只有商贾出身喜欢豪赌的他,才能倾举国之力用十年时间开挖一条只是大一点的水渠。
但就在郑国渠全部贯通,灌溉百万亩良田时却遭到罢相,或许这条水渠没有掏空秦国国力,却掏空了食邑十万户的他。
这活民百万的功劳太大了。
没有叛乱,没有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