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师表,当做人问心无愧,做事无愧于心。
夫子是学生的榜样,也是带路人。
应彦羡的话就好像一盏指明灯,点亮了曾谙心头那片曾经的黑暗之处。
是呀,是自己执拗了。
这一生,活的太累,心中背负的太多。
何不让,自己……放下,试着放下一切心中负累,轻松而活。
这般,自己才能够在学术上更进一步,在为人处世上更潇洒活脱,在这辈子中才会有更少的遗憾。
曾谙心中想起了林华,这孩子很聪明,只是过于贪玩,却被自己戒尺打了一遭一遭又一遭。
付新新,虽然有些愚笨,可是,胜在人学,家境不好,为人有些内向,可,自己却从不曾多看过这孩子一眼。
刘大志,为人憨厚老实,一身的力气,自己还曾说过若学的不好,那就去当兵打仗杀敌。
这天下,哪里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夫子。
曾谙的眼前掠过一个个曾经的学生,他们的笑意,他们的身影,他们的面庞。
足够了。
曾谙心中终于放下了那些所谓的施教,所谓的荣耀。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曾谙在论辩台上读起了屈原的辞赋。
众人不明所以然,不知为何曾谙突然诵此何如。
只不过,到了最后,曾谙对着应彦羡一拜,彻底将众人看呆。
“老夫,认输。”曾谙如是道。
“啊……”
满场尽皆不明,为何,为何好端端就认输了呢。
这这……这不应该呀。
有人熟知曾谙,知道这是一个固执的老头,严厉的老头。
被曾谙教过的学生也都木然,今日的夫子,似乎,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身上,身上没了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好似,好似更加亲近了些。
不知为何,他们更喜欢现在的夫子。
“这,搞不懂,老夫子明明不占下风,为何就无故认输呢?”
“这一波操作,不知应彦羡如何做到的,能够让一位资深老夫子就这般当众认输?”
真是神奇的一幕。
“兄台,你可知屈原大家的这首辞赋的原意?”
有人试图从方才曾谙念出的辞赋中找出真正的缘由来。
可惜,他们注定看不透曾谙内心的最深处。
“这场论辩,某却是没有看懂,却又有些看懂了。”
“是吗?某也觉得如此。”
“同道中人,同道中人,某亦然如此。”
…………
应彦羡知道,曾谙不是在向自己认输,而是在向他的过往告别。
曾谙,他本身是一个万分坚韧之辈,只是,不知受过何等挫折或者刺激,终身不举。
或许是应彦羡的某句话打动了他,让他甘愿退出这场论辩。
其实,论辩论的是学识,也不是。
为何?
仔细想想,论的却是人,是人本身。
如果认清了这个本质,便会明白清楚了论辩的真正含义所在。
这是一种学术上的碰撞,可以激发出新的火花。
晏几道从这几日的论辩中得到不少感悟,从而令自己的学识大为精进。
范纯仁也是同样如此,因为一首父亲范仲淹的《岳阳楼赋》而深有感慨。
苏辙,明白了自身不足,日后定当加以改进。
欧阳修,则是见证了一帮后生晚辈的成长之路,心有欣慰。
蔡京在论辩中打出了名气,沈括在论辩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同时,亦在官家赵曙心中留有位置。
一场场论辩,论的便是他们本身,没了他们,便会没了这些论辩。
自然,京师百姓也就没了热闹可看。
可是,与此同时,没了这种激情,大宋的文学也就没了如日耀天的那种震撼。
正是因为如此,大宋才在历史中如此耀眼。
来到大宋朝,便得要论一论他的文学史。
听罢了曾谙的这个认输的话,应彦羡却是笑道:“每日三省吾身,可以为师亦。”
“老夫子,你,得道了,晚辈贺喜老夫子。”
曾谙摇头,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方能放下心中执拗,以往,老夫过于看重名利,今后,将会辞去山垒学院讲座一席,游学天下。”
曾谙此语一出,满场尽皆哗然,这是怎地了?怎么好端端的,曾谙就突然要辞去山垒书院首席讲座一席呢?
这无疑,是让人震惊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这是曾谙的选择,相信他自己不会后悔。
人,在每个阶段都会有一次升华,只是,我们本身并没有过多的刻意感受到。
当你三十岁的时候,回过头来看看你的前半辈子,会忽然发觉,有些可笑,有些可怜,有些可悲,又有些可爱。
孩童时候的不知世事,少年时候的无忧无虑,青年时候的雄心壮志。
到头来,岁月磨平了大部分心志。
而唯有少数人才依旧能够拥有那份最初的坚持。
一个年龄段做一个年龄段的事情,不丢人。
而今,曾谙悟透了更多人生,心中放下了更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则将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当我们看着花甲老者坐看夕阳的时候,请记得,那是他们在看他们逝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