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盛为本就是个思绪泛滥、情智广漠之人,若于某事不想不虑倒也无忧,可若一旦想了、虑了,存心了、仔细了,那便是要钻缝挖角、不扣遍了一尘一土绝不罢休。
是以他在电光火石间就想及了“母亲或本就是北人”,“外祖家或是某支皇族遗脉”,“母亲是否早已改名换姓,而父亲是否知晓”等等;是以他即刻就要伤怀悲怆--难道母亲一言一行皆只为有的之故,而盛家只能是盛其之皿?
“混小子,胡思乱想也不至如此!让你父亲、母亲知晓了,只怕几顿板子也是打不回来!”骤骤然又一记“头榻”招呼到了盛为脑门,东方举咬牙瞪目地就要将另一手也驱上。
“你为何总打二郎?”盛为恼得只剩委屈,“可是有妄疾不冶?”
“非也非也!”东方举一派痞赖之相,几乎就让盛为看见了某时的自己,“是你舅爷我相中了二郎来做那要紧之人--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故以你这要紧之人多挨几下原也在情理之中!”
“莫明之人莫名而来,又竟说些莫明之言、行此莫明之事让人横生莫明之想却还要莫名挨打,打过之后还要莫名而谢!不是妄疾不冶又能是何种之疾?”盛为低吼了一串,捂着发红的脑门唯恐又遭横祸。
“不明白可以问呐!谁让你自作聪明只作莫名之想?”东方举甚是不满地缩回了双臂,一撩袍,坐了个正正经经。
盛为被噎了个气闷语滞。然论痞赖他也亦非等闲之人,此时起了气性就誓要与这“舅父”较一较高下。
“既如此,二郎就要尽问了!”
“慢来慢来!”东方举伸臂一挡,又将盛为活活憋住,“先将药拿去给刘赫用了,随后再问。”
“尊驾既是刘赫之仙人,为何自己不去却要假借二郎之手?”盛为嗤道,“可是要借刀杀人?”
“胡扯蛮缠!”东方举啧了一声又作势要打,“亏得你舅父一片苦心要他欠个人情于你,你不识也便罢了,还要混赖!”
“二郎若有药,为何方才不给偏要待到此时?且众人均知二郎遣人回去寻药,这般反常之事还不许人疑?”
“有甚好疑的?你只说是你随身所携之药、翻寻钻研半日或觉可用,因此拿去与他一试。”东方举拿起瓷瓶就往盛为怀里扔去,“我此刻还不宜与他们相见,不然也轮不到你小子坐享其成!”
盛为又顿陷跋胡疐尾之境。他一端期望此药为真为善,一端又忧心其间另有蹊跷;他一端无言欲信这“舅父”,一端却有难说忐忑......因此几息之后他还只是看着瓷瓶发怔、并无有一毫要动之兆。
可盛为这一遭的痴愣却不曾换来东方举的札手舞脚,倒是听得他啧了一声,“凡如杞人忧天者皆是俗物,盛家二郎这等清逸脱俗之人怎也染了尘垢之气,也不嫌污浊了自己!“
“若要按尘垢之气来的,也不是不通--若刘赫与盛馥无有生死之箴,他若用了药死了,二郎大可将你舅爷供出来、便与你全无干系,若你信他与你姐姐确有生死之箴,那你更就当信我不能害他--因我不能害了自家甥女!”
“至不济的,我是你舅爷定是不假吧?你母亲虽不曾‘引见’了你我,可上回她也应是认过亲的吧?”
“还有最最要紧一事!”东方举的眼神在此刻有倏忽一息出神,只是盛为不察,“我定是要救了刘赫,或还比你多了一层--若要救出齐恪,刘赫可是堪用之人!”
“何故?”盛为须臾不再默然不响,“说出个一、儿来,二郎或者能将此药拿去给刘赫一用。”
“何故?”东方举暗簇簇一笑,既待诡异又多讥嘲,“二郎快来答了舅爷,你家至尊而今可知齐恪是被谁掳去的?你盛家可又有打算让他知晓?”
“至尊不知!”盛为答后蓦地脸泛青唇起白,像是悔及了语出肆意。
“对了嘛!正是要他不知你盛二郎才匹马先来,欲要与盛馥商议出个万全之法。可谁知偏又碰上这档子糟心之事--那妄人也就罢了,偏还有正儿八经奔着要命来的!”
“你家至尊终是得了龙嗣了罢?”东方举神叨叨地探身又问,“因此你父亲也是更要重思了罢?”他看住了盛为不放、想看见他的讶异踌躇,而入眼的却只有隐忍与意欲不削。
“非要你舅爷将话说得透彻才肯认下?”东方举撸起了大袖,不似要倾谈,反像是市井中要相骂互殴之态。
“你父亲从来就疑本是至尊掳走胞弟,而今真相大白却是不然!非但却是不然,且那祸首乃是金枷玉锁、还不能被人知、与人道......更何况你家那至尊,从来就忌惮盛家锋芒毕露,想行鸟尽弓藏之事,倘若他知晓真相,岂不是正好可藉此正大光明地反制在先?”
“若齐恪无踪、盛家再衰.....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于皇子、不太子的将来有碍......如此如此,至尊又岂管你父亲与你大哥本不是一心,又岂管齐恪是会被当作那池鱼堂燕。因此你父亲至今仍是以为至尊是否当真想寻回齐恪确也难描,因此二郎也要疑一疑方才放箭之人有其一实则是来自桂宫......”
“你都如此,更莫说你父亲是要当真作难到何种田地!”东方举嗟来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如今他既要保得大儿脱罪、又要保得女郎女婿无恙,故以就要搭上小儿......这一招棋错就是满盘皆输之法,不至道尽途殚之地又怎会祭出一用......他是真难呐!”
盛为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