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他的认知中,彼此算是尚未蒙面的家人,一旦相遇、便当如久别重逢。
是故,眼下偶然察觉到在某些事情上,他所敬仰信赖的先辈可能有所隐瞒、甚至存在污点,方亦几乎难以抑制地焦躁、烦怒起来。
一切尚未有定论
话虽如此,但仅靠这种敷衍的言辞,根本无法稍微安抚他胸中狂乱暴动起来的心绪。
毕竟,方亦当下也还只有十七岁,正是最为气盛浮躁之时。和其他这个岁数的年轻人一样,除了过分笃信自己所做的判断之外,很多时候无法抛开非黑即白的是非观念,尤其是所遇之事与自己切身相关的情况下。
最后,不愿被旁人察觉自身心神情绪异常的方亦,随口编了个由头、向刘老大和马师匠知会一声后,独自驾驭着巨猿脱离既定航程,朝着静默无垠的虚空飘荡而去
兴许是冥冥中的天海意志眷顾
当方亦驾驭巨猿不经意转过某颗横亘星河万古久远的巨大天体,一幕双星交汇的盛景,正于前方、以广阔虚空为幕布缓缓铺展开来。
天体崩解、星核熔裂
触目可觉炽热的漫天光辉不断喷发泼溅,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个火炬,可令佛陀顿悟的莲华,也莫过于此。
方亦停下巨猿座驾所有部件与法阵的运转,阖眼悬浮在道坛上空,保持着鸿蒙灵胎的姿势,轻轻荡漾翻转。
魂识知觉挣脱躯壳束缚,融化沉浸在此时的外景沧溟中。
无边无际的光、热,以及冲击波动,勾起生命最初的抚慰记忆,令他那微不足道的心潮波澜得以被稀释平复
惊心动魄的恢弘天象,足以让任何郁结得以打开。
不论如何,对于天海之外、广阔未知的向往,是他绝不会改变的本心初衷。
哪怕天海客的宗旨和信念是虚有其表、实则内里腐败不堪,又能怎样?只要自身仍然追寻着不受拘束、探索未知的航路前程,那分道扬镳之后,走得更远的才是正确的那方!
经历如此一番散心调节后,平静下来的方亦已然念头通达。
某些事不便提及、不予置评,留待后人定论记录,也是某种负责任的表现,隐瞒总比遮掩要好些。
天海客对后继者并无任何禁令定律,得其传承者凭什么要求先辈白璧无瑕、尽如所愿?
终究是,自己所幻想的天海客形象太过完美了方亦如此反省到。
等到两天后与龙鲸船重逢时,至少从表面上,方亦已经恢复到了常态。
刘老大和马师匠表露的好心关怀,却没得到好报
我就出去溜达一会散散心,你们何必这么紧张往后没我照看着,你们还要不要继续行船了?方亦满脸嫌弃地回应道。
这混账!全然无视自己离开之际的脸色有多狂躁难看、令人望之生畏,竟还好意思在这里鼓唇弄舌、歪曲事实?
若非马师匠奋力安抚,刘老大体内的澎湃法力险些就要按捺不住了!
实际上,方亦作如此扎人的表现、未必没有心虚的缘故:想想不久前,他才在刘老大面前拿天海客的风姿气度来装腔作势过;结果没两天,自己就像个不成熟的小屁孩一样,为着类似原来自己的家境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爹妈其实没那么爱我的由头耍了通性子
天可怜见!这种事要是被人看穿了,往后的脸面可还往哪里搁啊?
好在刘老大和马师匠近来事务颇为繁忙,见他没啥大碍,也不像是碰上了什么要紧的麻烦,便没有刨根究底地追问。
说到底,谁还没有点需要躲开其他人发泄发泄的时候?正经成熟的大人都能理解,只有太过年轻的黄毛小子才觉得一定要藏着掖着。
而后又过了两天,也就是龙鲸船离港启航的小半个月后。
船上的气氛陡然热烈了起来,所有人都像是熬过寒冬的虫兽、终于感受到春风那般精神抖擞航程即将结束,终南天域已然在望。
前方的星海虚空中,横亘着一个深邃的黑色漩涡,也是此次航程中的最后一座星门。
当这到星门进入龙鲸船的浑天仪感知范围后,一切都仿佛加快了速度。
船工们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各种准备工作,猛然爆发出的干劲,让负责监督的工头都找不到插嘴呵斥的机会。当然,工头们同样没啥再计较啰嗦的心思,真要看到疏漏的话,大多也是选择赶紧上去搭把手。
莫大的引力作用下,顺势而行的龙鲸船飞快地与星门拉近距离;不到两个时辰,最开始遥望如微尘的小黑点,便膨胀成了无法从船上望见边缘所在的巨大黑洞。
与星门接触的前一刻,龙鲸船与武装巨猿已然停滞绝大部分部件的运转,全力维系护罩的法力输出,以对抗星门漩涡的扭曲挤压。
有那么瞬间,视野之内的万物、包括光芒,都被拉伸成了线条,汇聚为白茫茫的空无。
紧接着,众人眼前又突然一跳,所有事物随即恢复了常态,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回首来路,螺舟后方的星海虚空中已经空无一物,那个深邃的黑洞漩涡,仿佛根本未曾存在过一般;而看向前方,周围是一片跨越了至少数十光年、完全不同的星海虚空。
这便是星门,一种只能前行、不能返回,被当做单程通道的奇特天体。
也就是说,连接两个地点的航线,必然存在去和回两条,且两条航线花费的时间可能相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