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通师匠到资深师匠、再到顶尖师匠,每一个层级之间的鸿沟都有如天堑,更别提寻常人与仙家师匠之间的距离,中间还隔着个修者。
就连得道延寿的修者都难以通晓种种技艺门道的情况下,想要让世俗凡人也能够涉足其中、担负起修者不屑为之的繁杂商事,便需要有一些便捷的鉴识途径,帮助他们降低买卖风险,让他们不至于因一窍不通而心生退缩。
于是,鉴师这一存在,被重新捡拾起来,但大大降低了此称谓获得的门槛,只需知其然而不必知其所以然。
经过数百年衍变之后,由于大小世家宗门对掌握造化之技者的不断争夺瓜分,导致技艺达标的师匠绝大多数处于受供奉状态、寻常人难得一见,反倒是鉴师这一行当欣欣向荣,成为普罗大众广为认可的评断依仗。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当一个通晓理论的鉴师,就一定比掌握切实技艺的师匠更轻松。
缘由在于,师匠通常只需掌握一门技艺便已足够,甚至未必要求对该技艺有关的理论精通,只要熟能生巧即可;而鉴师受世情所迫,则往往必须熟知不止一门技艺有关的学识,否则根本挡不住好事之徒的刁难。
此外,总有人不知从哪听了点有的没的,就觉得自己知道的也不少,想要对品鉴之事掺和一番沈元杰前面当方亦是外行人,所说的几句抨击话语也没错。
总而言之,在当今纪元,鉴师已经是一种不可或缺的职业,但他们的地位并不稳固,好比海市蜃楼一般,属于造化师匠的投射之影。
而当虚实相遇,结果不言而喻。
沈元杰脑中先后浮现出几种应对之策,例如蔑称方亦偷梁换柱、刻意构陷,以打击自己的名声;又或是编造这些皮子的危害,煽动众人、阻止方亦继续炼制
然而,这些伎俩在扎实的技艺面前,都难以掀起足够的浪花。
心怀侥幸、执迷挣扎的情绪,更是没能顽抗多久,在方亦不经意投来的某一道淡漠的视线中,突然就全线崩溃了。
那道视线里没有丝毫警惕、挑衅、鄙夷之类的复杂味道,就连嗤之以鼻的轻蔑也都找不到。仿佛是开窗透气的时候,下意识地朝某只叫得特别欢快的麻雀多看了一眼,甚至懒得分辨究竟是麻雀群里的具体哪一只。
毫无杂质之物最具份量,沈元杰只觉被一片荒芜之感笼罩,连退而求其次、设法削弱此次影响的劲头都无法提起。
终究是烛火般的光华,仅在蒙昧的黑夜里为用,烛身上极尽奢华的雕饰镂刻,越是修补越是容易损毁。
方亦这边自然没想到自己的不以为意,居然已经击溃了某人的心防。
他炼制符箓的动作,并不显得迅速,但却流畅自然,或者说带着份随性;手中勾画的纹理线条,竟始终没有停滞断绝,可谓一气呵成,且五张符箓每一张都是如此。
人群中的细碎议论声,渐如夏夜蚊虫滋生,显得压抑而混乱。
尽管方亦展露的制符技艺越发可信,但沈元杰的名声在廉士、鸿儒两州之地经营已久,眼下虽受到冲击,可根基仍在,尚未有人直接出声催促质疑。
不到一刻钟,方亦便完成了五张符箓的炼制。如此速度,令那些对制符之道稍有了解的人都感到无比震撼,而后,更让他们惊诧的是
好了,这几张符箓我就不设令咒了,谁想来亲手验证下?方亦扫了一眼场间,开口问道。
人群短暂沉默后,忽有惊哗之声翻涌而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吵得方亦心烦。
怎么?这么多人,就没个干脆点的吗?方亦没好气地催促。
隔了会,总算有人惊疑不定地试探问道:莫、莫非,你的意思是这些符箓谁人都可驱使?我指的是,它们竟无法力驱动的门槛不成?
不然呢?
方亦一脸费解,挑眉反问道,如今神藏工艺不断精进,仙术施展越发轻易。符箓若不是还能有这点无需额外法力驱使的好处,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那人更加难以置信道:然而、然而那不是可遇不可求的特性吗?但凡是无缘修真之人也可驱使的符箓,不论品阶高低,价值都要翻上十倍
旁边有人接话道:何止十倍!那根本是有价无市据说唯有资深制符师能够侥幸制取,但成功几率也是万中无一才对。
方亦微微错愕一瞬,随即反省地摸了摸下巴暗自嘀咕:倒是忘了,摸透这项制符技艺的大乘修真院至今也不过半数。不过,照理说这种技艺有所突破的相关传闻,应该先一步流传开来才对唔,看来是那些经营符箓生意的世家宗门故意封锁消息,好把过去积蓄的旧式符箓处理完又或者是,有意限流?出于整个修真界对世俗凡人庞大数量的忌惮
稍作琢磨之后,他打住思路、故作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反正这几张符箓无需法力便能驱使就对了,你们到底有没有人要验证?没人愿意的话,我自己来也行,你们瞪大眼睛看仔细了,别一会说我做手脚
方亦说着就要随手挑选一张用作展示,但猛然爆发出的喝阻之声把他给吓了一跳。
住手!
且慢!
放着我来!
我来!都让开!
人群几乎是沸腾般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扑近、要抢下符箓。
眼看场面就要奔着不可收拾的乱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