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洛生心知贺拔岳他们进来必然也颇不容易,这一进来,很多事情反而都明晰了,他们要么是有了救援的希望才会进来,要么是救援已经绝望,也不得不进来和他们透个消息。
只看贺拔岳这般对仲华,宇文洛生心中微凉,心知进来的消息必定不是好消息。
但眼下,他已经无暇顾及是好消息或者是坏消息,他知道,贺拔兄弟和独孤信他们必然已经尽了全力。便道:“你们进来,怕也是费了很多周折吧。”
贺拔岳惨然,摇了摇头。
宇文泰淡淡的站起来,脸上带着微笑,看了贺拔岳、贺拔胜手中的美酒、牛羊肉,便上前拿了过来,拍开美酒的封泥,又将酒、肉分递给宇文洛生,一时扯得手上、脚上铁链齐响。
贺拔岳见了这般情状,心头更是难过,一脚将贺拔仲华踢倒,脚尖不住的乱踢,口中边踢边骂:“都是你这个畜生,畜生。”
贺拔仲华也不闪躲,便任由父亲打骂。
独孤信和贺拔胜上前抱住了贺拔岳。
宇文洛生叹道:“贺拔,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别太过了,仲华无心之失。你们让我好好吃这最后一顿美餐好不好?都坐下来,这事也不全怪仲华,黑獭劝我谨慎的时候,那时候也有挽回机会,是我自己.......”
宇文泰扶起贺拔仲华,丢了一块牛肉给他,喝了一口酒,把酒盏也递给他。
贺拔岳扶住宇文泰道:“黑獭,你怎么这么糊涂?”
宇文泰笑了笑,道:“做兄弟嘛?当同生共死。”
他心里想着宇文泰还说想到救人的办法,当时自己心中还抱了一线希望,现在想来也不过是让自己宽心之举,想到这里,贺拔岳长叹,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洛生兄,惭愧啊,我已经尽力了,只是,只是……是贺拔无能,不能教你跟黑獭脱去此番牢狱之灾,我也该打。”
他还要再打,贺拔胜攀住他的手臂,流下泪来。
宇文洛生招呼:“大家都坐下,坐下。”
众人都依言坐下。
贺拔仲华说着、抽噎着:“爹爹在大将军府邸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大将军都不答应,爹又去请求高欢,高欢避而不见,爹又去求尔朱兆,尔朱兆……”
宇文洛生摆了摆手。
“仲华,不消说了。”
他转头看了看贺拔岳,满含深情,道:“贺拔,你辛苦了,宇文洛生与你这场兄弟,没有白交,只是,再不必做此啥事,大丈夫死则死耳,何必低三下四。”
贺拔岳叹道:“是我无能。”
独孤信见众人伤感,举起酒杯,道:“喝酒,喝酒。”
宇文洛生、宇文泰也举起酒盏:“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惧他做甚?”
贺拔胜也举起了酒坛子:“说得好,洛生兄,我们当再努力。总之,绝不放弃。”
贺拔岳道:“正是。”
宇文洛生端起酒壶,灌了几口酒。众人牛肉就酒,喝了几回。但见宇文洛生面色欢然,毫无惧色,众人一时都是佩服不已。这几人都是当世的英雄豪杰,消耗酒肉都极快。
贺拔岳在尔朱荣军中又甚有身份,不一时,又有狱卒送了酒肉进来。众人再喝了一个时辰有余。贺拔岳眼见辰光不早,便道:“我们也不便多呆,洛生你多保重,等我消息。”
宇文洛生忽然一把拉住了贺拔岳的胳膊,眼中流露出恳求神色。
贺拔岳见他忽然间神色沉重,心知他必然有极重要的话要说,便道:“洛生兄,有话但说无妨。”
宇文洛生思忖半晌,又看了看宇文泰,道:“贺拔,我如今无复他求,只能求你和各位朋友了。黑獭年纪不过弱冠,我兄弟不能同死,若都死了,我这一门便绝嗣了,我朝以孝治国,你再去求尔朱荣时,保黑獭一条性命,黑獭并未多伤你军性命,都是我做的,黑獭无辜。”
宇文洛生几乎是在哀求了,贺拔岳无法拒绝,对宇文洛生点点头,道:“洛生兄,你放心,我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救黑獭。”
宇文洛生默默的松开手。
贺拔岳又叹了一口气,与贺拔胜、贺拔仲华猫腰出去了。
“放了宇文黑獭?”
尔朱荣瞪了瞪双眼,他自觉同意洛生兄弟俩最后一面,自己已经尽了本分,赵贵和独孤信都投降了,他都没有杀害,允许他们投降,他自觉已经仁义过分。
如果宇文洛生兄弟中再有人不杀,何以对得起这次战争中死难的部属?
作为大将军,他可以允许将士们被自己操练死,虐死,但却绝不能容忍看见将士们被敌人所杀。
他当初肯赦免独孤信,后来又肯赦免赵贵,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意要杀宇文兄弟俩,到了后来,看见贺拔岳、贺拔胜、独孤信、乃至赵贵都先后来求情。
他就知道这个宇文洛生确实得人心,绝非贺拔岳可以相比。
这个人和高欢、和贺拔岳都不一样,高欢麾下也有不少俊杰,但是这些俊杰绝大多数都是高欢的亲戚,窦泰、段荣是高欢的连襟,侯景是高欢的发小,尉景是高欢的姐夫,娄昭是高欢的妻弟,高欢所用,多亲戚故旧.......
贺拔岳所倚仗,也是贺拔胜、如今多了独孤信、赵贵而已。
宇文洛生明显要比这两个人得人心,所以,这些将领才这么奋不顾身的、甚至愿意褫夺官职、甚至愿意不惜生命来救他,这种人,终非池中之物。
让他大起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