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见明这样想着,解开两个衬衫扣擦洗,却发现肩头的红线又没了。
他陡然一激灵,干脆把衬衫脱了下来。
那红线,在胸口连成了一道斜杠。
他站在那里,就像个人肉禁止路牌。
赵见明有些呆愣。
然而不待他多想,门外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和韩欣笑在一处。
家里有别人!
那个声音,却是他的声音!
赵见明的心在狂抖,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在漏风。
他像个筛子一般,漏掉了一切,漏得镜子里的人,变作了虚无。
他自己,不见了。
……
韩欣果然出轨了,这事是真的。
出轨的对象,那个奸夫,和赵见明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身材,一样的模样。
但绝不是一样的人!
闺女才5岁,她认不出来,只会和往常一样搂着喊他爸爸。
韩欣却迥然不同,晚娘脸没了,唠叨没了,抱怨咒骂灰飞烟灭。
饭厅里,她温柔地望着他笑,给他夹菜,给他切蛋糕,和女儿一起唱生日歌。
然后,两人一起去厨房洗碗,时不时还靠在一起亲热一下。
这种事,赵见明只在追她的时候干过。
然后,他们一起看电视,奸夫淫妇陪着闺女玩游戏,三个人在沙发上笑成一团。
赵见明从未看见娘儿俩这么开心过。
闺女玩累了,要爸爸妈妈送她去睡觉,于是两人在孩子床头讲故事,温馨道晚安。
再然后,韩欣拉着那人,走去卧室。
一颦一笑,那动人的妩媚,赵见明看在眼里,宛如隔世。
他再也忍不住。
他冲上前去猛踹卧室门,像只疯狗一样号叫。
然而家里只是一片安静,异样的安静。
他终于明白,他成了一抹幽魂。
他甚至不能在生日蛋糕的奶油上,留下一抹清浅的印记。
他存在,他又不存在。
这就是……
真实的他。
……
接下来的三天,赵见明只有在和那个“赵见明”对比的情况下,才想得起自己还活着。
那人早上会起来帮韩欣做早餐,他不会。
很多时候,韩欣做了早餐他都不吃,因为睡得晚,上班来不及。
那人会和韩欣一起去送孩子,他不会。
韩欣辞职在家,有的是时间,自己去送,从来不要他搭把手。
那人会买菜,会帮她接孩子,会早早就回家做饭,他不会。
即便不加班,没应酬的时候,赵见明也会自己约男女朋友出去喝个小酒。
减少在家的时间,减少被念叨埋怨的几率,这技巧他门儿清。
周末那天。
那人带着娘儿俩去游乐园玩,闺女玩疯了,韩欣笑得像个小姑娘。
这种事,赵见明不会。
他嫌烦,好几年六一儿童节加班,为了这事,韩欣跟他吵过多少架,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赵见明的生活很规律。
上班,下班,应酬喝酒,回家睡觉。
偶尔有空,窝在沙发上刷个微博,打个游戏,看个。
他活得……就像没有这娘儿俩。
当然,这娘儿俩活到如今,也好像没有他。
那天,游乐园的夕阳下,一家三口手拉手往外走,闺女在中间蹦跳着,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荡秋千。
三人一起笑闹亲热,影子拉得老长。
赵见明跟在后面,看着鲜活的人影,忽然号啕大哭。
他的哭,没人看见,也没人听见。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通哭,有多撕心裂肺。
……
赵见明再不敢回家。
他又去了八香街的老巷子,然而那位老板竟然没来。
于是他在水井边徘徊。
他甚至有些庆幸,没人能看见自己。
然而路过的野狗,每回都会冲着他汪汪叫,龇牙咧嘴的狰狞。
第二天,s市下过一场阵雨。
黄昏时分,一阵催魂似的铃铛声从远方飘来,赵见明终于看见了暗夜烧烤的老板。
然而他没推摊档。
他手里拎着一瓶酱油,金链子闪亮,背心大裤衩,趿拉着人字拖,哼着30年前林忆莲的歌,《夜太黑》。
赵见明喊他,拉他,自然没有回应。
于是他只得跟着那位老板,在幽长又寂寥的小巷中穿行。
不知拐了多少个弯,最后,老板在一个开满嫣红三角梅的院子前停下。
背对着他,问了一声:“兄弟,再往前不是人间,你跟着我干吗?”
四下无人,他知道自己存在!赵见明顿时热泪盈眶。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
茂密的三角梅花影下,赵见明的身体,渐渐显现出来。
满身乌糟,像条丧家犬。
那位老板淡然道:“看在你是我客户的份上,我只回答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问。”
赵见明的问题,却是想了好几天的,立刻道:“我想问,我老婆来你这里吃了7天烧烤,你都给她烤了什么?”
那位老板终于有了些兴致。
在花下找了个石凳,大马金刀地坐下,微笑道:“有意思,你咋绕过这么多弯,想到问这个?看来你不笨。”
赵见明沉声道:“我老婆来吃烧烤,既然不是图你来的,那就是图烤串来的。”
“你们都说,暗夜烧烤,吃啥补啥。对,我活着跟没活着一个样,所以你给我补了眼睛,又补了心,我看见自己的模样,我体会了自己的心,我都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