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但凡有城墙的郡县,城门大多是紧闭的,槜李郡郡城也不例外。而城墙约莫是久无战事未曾修补的缘故,脱落的城砖便有相当数量,坑洼之多,足以令任何一名身手稍微矫健的年轻人攀上那不高的城垛。
在城外搭了窝棚等死的饥民,而今能做到这点的已然不多,然而即便是距离徽州最远的二郡,槜李郡郡城外的饥民依旧多到槜李郡守要在至少五十名刀剑出鞘护卫中才敢出城慰问的田地,这些等死的人中不乏有武道境界傍身的人物,选择铤而走险翻越城墙夜盗槜李郡粮铺,却被守在周围的兵卒擒杀当场。
周铁蛋躺在被挖出一个容身地方的稻草堆里,身上身下都是被晾晒干的稻草,其中偶然能发现的稻米都被他搜集起来,塞到嘴里咀嚼,待到嚼成小小的一股米浆,在和着一口雪咽下去,便能给他一种刚刚吃了满满一口白米饭的错觉。
他没有生火,稻草堆里却比外头暖和得不止一星半点,他就在这里趟着,终日在半梦半醒间昏沉,不必抬头看到自己破衣烂衫下难掩干瘪的腹和根根夯出的肋骨,周铁蛋似乎也不觉着自己有多饿了。
肚子已经不屑于在发出咕咕的声响和阵痛来的周铁蛋,脑子已经迟钝到抬起的是左手还是右手都得分辨的地步,却还是不肯出去觅食。
最早流落来江州的人中便有他,早先还被一好心庄户人家收留下来,管了十几顿饱饭后,得知这消息的饥民便蜂拥而至,几百人半乞讨半抢掠,将这庄户人家存粮吃得干干净净,还有靠他奶奶吃饱肚子忘恩负义的,给人家黄花大闺女糟蹋了,官府的人来了以后也没法子找出那人来,只能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道理,将到过那庄户人家的男人都押到官府去挨三十下板子,却也不给他们吃牢饭的机会,又将这伙人重新押到城外后闭上城门。
这稻草堆在这会儿的城外,是仅比有被当地人家收留差的去处,能遮风挡雪还暖和,比那些破布树杈子搭起来的漏风窝棚要强上许多,坏处便是这些一人高的稻草堆都垛在田间地头,距离官府施粥的棚子太远。
遍布全身的痒传来,周铁蛋不用看也清楚那些原本寄身于稻草堆中的虱子跳蚤在做崇,这从他钻进这稻草堆里的第一天起便知道了,只是和出去挨冻比起来,这点痒便无伤大雅。
“吸吧吸吧吸吧....”他对着身上那些肚子滚圆有黄豆大小的虱子有气无力地说,“饿死爷一个,喂饱一群,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周铁蛋翻了个身,将受了杖刑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中,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伤处正散发着难闻的腐败气味,唯一的好处便是天冷,还不至于生蛆,只是就这么拖着,总也好不了,也不痛。
隐隐的,他嗅到有熬煮粮食的香气,多半又到了施粥的时候,这会儿能抢到一碗稠粥的都是狠角色,没有这能耐的,便只能凑近了闻两下粥香,饿到没气力走动的,连这粥香也闻不着。
要周铁蛋拖着步子走到粥棚前不难,可要是凭着他那两下抢到一碗粥,只能说是天方夜谭,能凑近些闻两下已能算是万幸,就不用空耗气力了,而且他一旦出了这稻草堆,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得被人鸠占鹊巢,几天攒下来的气力说不定还不够揪人出来。
然而稻草堆里零零落落散着的稻米这会儿已经不容易找到,拨开稻草翻找两三个时辰得来的一小把连攥都攥不住。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心里是这样安慰自个儿,他眼前却没来头地浮现出老家徽州那地儿的吃食,喷香的肉汤上洒了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翠绿香菜,凑在碗边喝口,便能沾上满嘴的油花儿,还有那加了红澄澄辣子油的格拉条,加了焯水的豆芽和花生,拿筷子拌拌,金黄粗长的面条儿沾上辣子油送进嘴里....
这会儿要是让他敞开了吃这格拉条,最少也能干下五大碗,不,十大碗!
原本干燥很久了的口腔中生出津液来,周铁蛋想着故乡吃食的滋味,一面将早先藏起来舍不得吃的六十七粒稻谷中排出二十粒来,又伸手出去抓了把和着些许泥污的雪,另一只手将那些半数都是瘪了的稻谷送进嘴里,上下门牙和舌头合力,将外头那层吃进去会卡在喉咙里的谷壳和内里白胖的稻米分开,又把门牙和嘴唇之间存着的谷壳小心吐在手心里。
槽牙将嘴里那些或是饱满或是干瘪的米碾碎以后,混着唾液,竟是生出了一点甜味来。周铁蛋将那股米浆汇聚到舌尖上后,把另一只手上那团捂得已经有些化了的雪送进嘴里,然后囫囵吞下,泥沙刮擦着他的喉咙和口腔,带着一点痛,像是辣子。
这片刻的满足后便是凉,从他嘴里自上而下席卷的凉意到他的肚子时发出了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绞痛,许久没有硬货到来的肚子禁不起这般粗暴的对待,终于发出些动静来。
要窜稀,周铁蛋急了,要是饿久了再来这折腾一遭,只怕是得去见阎王爷。然而肚子里的风云变色和身后里有什么玩意儿呼之欲出的感觉不像是作伪,要是再不钻出去,只怕他在接下来就得睡在自个儿的屎里....
急中生智的他终于找寻到了凭现在匮乏脑力现在所能找到的最好主意,他将一根手指硬生生塞到了那正呼之欲出的地儿,强行堵住了那股汹涌浪潮的来势。
这极难的活计与那位提倡堵不如疏的治水能吏理念背道而驰,可如若论起难易,有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