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杭城东面城墙外乌压压的饥民不见踪影,是城门尉手下兵卒尽出,刀剑出鞘,耗费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将这些许多没有走路气力的人驱走。
本是一小张饼子或小碗稀饭便能让这些人自觉离去,然而仓促受命下,也仅能动用胁迫的手段,以至于见了血,才稍有成效。
自打秋末便盘桓在武杭城东面城墙下的饥民转到了其他三面城墙下,留下相当数量的窝棚和其中许多因为寒冷还暂时没有散发出恶臭的尸首,并没有多少火堆余烬,照理来说这般苦寒总是要生火的,饥民却多没了拾柴的余力,几人几十人缩在一处取暖。
方才驱走这些饥民的城门尉兵卒们转而又干起了苦力的活计,将阻塞了大半道路的破烂窝棚都拆解丢入两旁的沟渠中,连带着其中的尸首,破麻袋一般的抬起来丢进去,再胡乱堆些搭窝棚的枝丫破布进去,便是这些尸首的坟。
城门尉素来以懒惰著称的兵卒们此刻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做得好了一人五两银子的赏银和做差了一人十下鞭子的军法,纵是傻子都看得清楚厉害,这些个油滑的昔日青皮无赖怎能不通透?
不多时,有碍往来车马中贵人观瞻的物事便都腾挪到了隐蔽处,路上琐碎的灰土也都清走了,武杭城东门自入冬以来头一次大开城门,沐浴更衣净手煴香以待那位极尽尊贵的来客。
所有的城门尉的兵卒都走了,包括当值者在内,空无一人的入城大道上被洒扫得干净,若是有往来的人却不会想到,在他们身旁几尺的沟渠下,便有人的尸体在其中缓缓腐烂。
江州有公子,绝代而无双。
在武杭城内等候已久的江州刺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公子远游归来,不是第一时间便赶去他的府邸,而是去城外乱葬岗去祭奠那些死去的女子。倘若知晓了,只怕内里颜面会相当难看,却也断然不会流露出来,因为这位一州的封疆大吏有求于他,有求于这位富甲江州的公子。
城门大开了有半个时辰后,那辆江州刺史翘首以盼不知多少日子的四驾马车终是回来了,站在城门楼上远眺的刺史府幕客被其上漆着的金粉晃了眼,大喜过望之余,连滚带爬下了城墙,骑着早便备下的快马直往刺史府去通禀消息。
凤臆龙鬐的四匹神骏不紧不慢地拉着漆金粉的马车,仅比小跑的人快上些许。千金难买的坐骑充当着辕马的角色,车中的人却不见丝毫的可惜,像是习以为常。
白衣的男人掀起车帘,眼见车外道路都被洒扫得如女子闺房般整洁,不由地失笑道:
“粉饰骷髅而已,刺史府的那位若是还想凭这些小把戏再进一步,只怕是难了。”
“不过也好。”他将车帘放下来,接着又笑着说,“至少这位刺史大人还知道武杭城外还有数以万计的饥民,否则这回再如何都绝无可能帮他。”
“公子。”驾着马车的人声音极浑厚,应自丹田处发声,“进城了,是不是先去刺史府?”
“不必,在这城里转转,武杭城也有三年没来了,四处瞧瞧也是好的。”
“遵命。”多半有深厚武艺傍身的马夫说道。
于是乎打开中门的江州刺史宅邸前,收到幕客消息后赶出来的宅邸主人又得多等上不知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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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胭脂巷就在前头,要不要进去瞧瞧?”
“看一眼便走吧,也不好真教刺史大人多等太久,毕竟也是京城那位钦点的官吏,这点颜面还是要给的。”
这辆招摇的车马一进武杭城,若说是不引人注目是毫无可能的事,稍有眼光的富家子都能看出那四匹神骏中随意一匹都能抵得上自家十乘马车的价钱,便开始动用关系打听这马的主人是哪家子弟。
车马中的人随手往跟着跑动的乞儿身前随手丢去些金豆子,在引起一阵哄抢后又抓出一大把来洒出来,见即便是路过的成人都有忍不住上来争抢的,救抛下一句话来:
“每人一粒,不准多拿。”而后远去了。
这句话霎时间唤起了所有人的记忆,那位曾终日醉醺醺乘着马车在武杭城里游荡抛洒金豆子玉珠子的公子,终于回来了。江州的穷苦人家得知了,为生计忧愁的神情便放松下来,而那些纨绔子弟听闻了,便收敛起所有的动作回府。
被武汉城纨绔畏惧如虎狼,为穷苦百姓由衷喜爱的公子在胭脂巷前掀开了车帘朝巷头望一眼,又笑道:“胭脂巷什么时候成了武夫卖艺的地盘了?才走三年便没了一点规矩。”
胭脂巷口,光着膀子也没有多少肌肉的少年郎摆出个架子来,一板一眼地打起了一套拳,身前摆着一只碗,碗里稀稀落落的有三两枚铜板,围着看的人也只有七八个人,多半还都是孩子,断然是不会给钱的。
“阿五,他比你如何?”白衣的男人百无聊赖地问驾马车的人,一边看着那个少年郎翻来覆去地打那一套拳,让人不由怀疑他是不是只会那几招,那几个孩子也渐渐觉着无趣了,纷纷走开去找些更好玩的东西,试着能否从墙缝中抠出几只蜷缩成球的地牛儿来。
“回公子的话,云泥之别,胜负生死都是一招的事。”
“你啊你,也就是在武杭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能逞逞威风,出了江州,还不是被人揍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白衣的男人无奈说道,“瞧瞧人家才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说不得人家后来居上日后成就远胜于你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