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狼狈不堪的供奉和射空了所有弩箭的甲士悻悻而去的高衙内临走前回望了一眼张五,而后者拄着枪仍是巍然矗立在门前,不见有什么表情。
与高坎对视一眼后,张五摘下枪头,提着枪杆从中门回到张家宅院中,随着那道中门缓缓闭合,这个年事已高的武夫终于是有些支撑不住,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其实此役张五赢得远没有表面上这么轻松,光是那些弓弩就对他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换做其他任何一名同样境界武夫都无法从容应对的箭雨,在张五泼水不进的舞枪下也显得乏力了。这专门用于拨开战场上箭雨的一式枪法不曾想在今日竟发挥出了几近一锤定音的神效,倒是张五始料未及。
说到底还是那高衙内保守了,试图先以弓弩创伤张五再命麾下甲士一拥而上,这才给了近身胁迫的机会。
从头到尾最凶险处,还是那死士,若是搏起命来张五也要退避三分,只是一身本事还没发挥出五成,就只能拿命去为托大的高衙内挡那一枪,虽说死得憋屈,但死士为护卫主子而死,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
在脑海中“复盘”每一役的细微处是张五每一次生死厮杀后的习惯,以寡敌众,最关键处就是如何以最小的损耗去获取最后的胜利,而战果不必显著。他曾听说大尧军伍中有位将军,能将哪怕每个百人队都能如臂使指,手下每一校尉的能力几何皆是一清二楚,与其为敌,如群蚁噬象般,眼睁睁看着部属被一点点蚕食殆尽,却无计可施。
张家枪也是如此,但凡杀敌能只出一枪,就绝不会再出第二枪。
思及此处,张五身边就有人帮其捶打几处窍穴,有助人放松的效果。
手上不停的陈十此时全身披挂有大尧将校配置的铁鳞甲,身上两个箭囊一张弓,在张五挥枪扫开箭雨时,有数次箭镞已经对准了高衙内咽喉,陈十却始终等不到发箭的暗号。按二人先前谋划,若是那高衙内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那也就怪不得陈十箭下又多一条人命,大不了落草为寇,找座山头去安家便是。
只是与二人谋划大相径庭,张五竟是孤身一人杀出一条血路来劫持了那姓高的将种子弟,让原本已经张弓欲射的陈十始料未及。
“老张这可就是你不对了。”陈十埋怨道,“还不如老子一箭来得干净利落,那高家小儿那还能蹦跶这么久?用得着你一人上去逞英雄?老了还是这副德性,真他娘犟。”说着说着,手上力道就大了起来,倒像是拳打了。
张五闷声不响地听陈十喋喋不休,同时敞开胸前衣襟,露出贴合里衣的软甲来,他敢直面弓弩,自然不能真只凭那杆枪。
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总都还是惜命的。
那些骑兵弩劲道准头在他看来都稀拉平常,真正的威胁来自高处,那三个原本是大尧军人的神射,对时机的把握精确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两次张五痕迹极小的换气都被捕捉到,而后就是三箭齐射,张五虽说挡得仍是风轻云淡,可实际上却用上了十成气力才堪堪挡下,要是换了别的同境武夫,身上就免不了出些血了。
不过好在那些神射一击不中,便以为这种程度的时机还难以对张五造成损伤,若是接二连三,他能否全身而退都还是个未知数。
“人都退走了?”张五缓过气来,开口问道。
“大致是如此,到了县衙马厩处就都乘马出了城门,是大石去盯的梢。”
“按那高衙内的脾性,少不得在城里留下两个桩子,哪怕是恶心恶心咱们也好,日后可得小心些。”
“好说,几个小喽啰而已,正主都走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不过你家门口还留着老大滩血迹,尸体被人家抬走了,也总得去冲洗下,不然万一吓死个胆儿小的可咋整。”
“也对。”只是张五全然没有起身意思,“老子拼死拼活杀了那么些时候,你呢?拿张弓在旁边儿看?”
打了盆水骂骂咧咧出门的陈十走到张府门前,先是东张西望一阵,约莫是还没到时候,街巷上还是见不着人,那些个散落一地的断箭倒是都被那些持弩甲士回收,这骑兵弩所用箭支光是箭镞从选材到锻打成型磨砺锋刃,少说一旬多则两月,力求能重复使用多次,造价也相对高昂,比起北方草原游牧部落,削下野蒿便能做箭的便宜来自然是大相径庭。
只是陈十刚刚准备泼出盆中井水的,看到那血泊的第一眼便觉得有些不对,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对人血最是熟悉不过,不过一刻工夫,颜色不该如此之深,腥味也该更冲些才是。
俯下身来的陈十伸出一根指头来沾了快要凝结成块的血,放在眼前细细端详,随后再用舌尖再上面轻轻一点。
呸,陈十一口唾沫吐出去,神色就冷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人血,分明就是猪血!
“难怪。”张五捋一捋雪白胡须,若有所思,“难怪中枪时手上便有些不对,原来是替身假死的手段,只是能做到如此以假乱真的地步,这死士也是相当不简单了。”
与此同时,高衙内一行骑队正行至栖山县外山道上,那死士尸身被草草拿整匹的布料包裹吸干了流淌鲜血,用绳子绑在马背上,毕竟是为救他高坎豁出命去的,心情好时,找副棺材入土安葬了便是,只是如今没人敢上去对脸色铁青的高衙内询问如何是好,这尸体也就一直在马背上颠簸。
在这尸身旁边的是这一队人中地位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