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蒙蒙亮了,瘸五蜷缩在肮脏的战壕里,两眼发直地打着哆嗦。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家门口挽着裤腿晒稻,如今却被抓壮丁抓到了滇西战场。
昨天傍晚的那场战斗,让瘸五所在的140多人的连队死的只剩50人不到。他的连长罗大侉子还在命令他连队的士兵。步兵团从山下往山上攻,鬼子倚仗着散兵坑和战壕地堡等,布起了一条看上去很疏实际上很紧密的防线,由于滇缅公路到了此地被扼死了,附近却又没有迂回的途径,故而摆在步兵团眼前的只有毫无余地的实打实,硬碰硬。
鬼子的枪法又快又准又刁,胆子又大,硬是等到中国军队逼近阵地前沿才开火。一时间阵地上枪炮齐鸣,硝烟和火光吞没了无数中国士兵的身影,机枪,小炮,掷弹筒纷纷探出地堡,交叉射击,强大的火网在一刻钟之内就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再一次的冲锋就像被梳子梳了一遍,躺下了好些人。有的老兵甚至tuō_guāng了膀子狂奔,面瘸五却腿肚子转筋连跑都跑不动,罗大侉子跑到了瘸五的身边拖他的时候,只闻到了一股骚味扑鼻,看来这狗日的竟然吓尿裤子了,****的呼啸声早已在中国军阵地后腾起,此起彼伏,炸得山坡上火光一片,轻重机枪也开始火力压制。
好不容易冲到山下,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瘸五感觉自己的骨头要被这铺天盖地的枪炮声震散了,眼看着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在自己的身边倒下。同他一起被抓过来的同乡大牛甚至被鬼子一枪掀飞了天灵盖,极度的恐惧让瘸狗开始嘶声大喊。
“都他妈的给老子上,怕个熊?冲不去俺们照样全得挨子弹!大老远的爷们跑到这里来,不是让爷们做缩头乌龟的,想要白花花的大洋,就跟老子去杀鬼子,杀不过啃他娘的一块肉下来!谁他妈的要是敢在往后撤,别怪老子手里的家伙不认人!”罗大侉子说着挥舞着手中美式***,声音更大更疯狂,坑坑洼洼的麻脸上全是狰狞。
瘸五感觉到侉子连长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这边,心头一阵狂跳,哆哆嗦嗦地刚准备站起来,就看到在自己十几步开外的一个兵被打豁了肚皮,哭喊着又把肠子往肚子里塞,顿时让人翻江倒海连黄胆都吐出来。一转头,却又看见另一个弟兄抱着断了腿在地上打着滚,被炸断的腿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一切看的瘸五牙龈都酸了起来。
随处可见的尸体让人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变成其中的一分子,流弹还在不时地在身边发出尖锐的声响,就像阴界的无常在催命似的。瘸五一边跑一边大声音地嚎啕大哭,完全不记得自己手里的枪还有什么作用。罗大侉子眼尖,远远见到这货居然还活蹦乱跳,先是一怔,跟着就大吼起来,“狗日的!你怎么不看别人怎么跑,别老他妈的跟头倔驴似的不会拐弯!”
瘸五刚开始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后来才发现老兵们都在曲曲折折地跑,这才有点明白过来,当下就照葫芦画瓢。不太灵光的那条腿让他在跑动中显得有点笨拙,好几次差点自己把自己拌倒,好在慢慢的也就开始习惯起这种古怪的前进方式。
瘸五的腿是小时候生病落下的病根,当初托领村张寡妇做媒时,老婆在家人硬是看不上他,最后倒是老婆点了头,跟了他这个性格有点面的老实男人。他如今已经有两个娃,小的那个才刚会走路。被抓壮丁的那天,他连老婆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就跟着几十个人绑成一串,被扔上了卡车,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扔他上来的是罗大侉子。
此时此刻,他几乎闭着眼睛跟在老兵们身后,往山上一步步地挨去。中国军队的冒死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半山腰已经能看到鬼子在往后撤了,有几个刚跳出掩体的鬼子就被子弹撂倒,其他的却毫无慌张模样,有条不紊地相互掩护着撤走。
密林里飞来的一颗子弹擦着罗大侉子脸边飞过,几乎扯下了他半个耳朵,只差一点点就会尸横就地的下场。正用脚死命踹着一个新兵的罗大侉子气急败坏,摸到耷拉的那只耳朵说着:“脑袋掉了碗大的一个疤!你们都不要当歪种,都给老子滚起来,往前压,往前压!”
林子还是又闷又热瘸五的身上像是着了火,汗水和着泥污在脸上糊成一片,衣裤都紧贴着肉。他偷偷看了看,连队已经死掉将近一半的人,剩下的新兵任凭侉子连长怎么骂娘都不敢再动弹,侉子一急眼抬枪对准一个刚被推出战壕又想往回爬的弟兄,嚷嚷着:“还敢回头,别逼老子杀自己人!”
日军在这道小土坡上构筑的外围防线,最终还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都给老子在原地找掩护,等上峰命令!”侉子连长终于不再往前面赶人,被撵出阵地的鬼子有一枪没一枪地在林子里放着枪.....
瘸五看到四川兵胡老三正在死去的鬼子身上摸来摸去,终于摸出个牛肉罐头来,眉花眼笑地收好了,过了一会儿又找到一块包着牛皮纸的干鱼片,咬了一口,大概感觉到不怎么样,瞅了瞅瘸五后递了过来,“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