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五还在发抖,却不全是因为害怕。之前他在混乱中自己糊里糊涂地掷出一柄军刺,将正在举枪的宪兵队长放倒。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狠劲,现在想想悚然色变。毕竟他杀的是自己人啊!然而仔细一想,瘸五不由得苦笑,偷偷骂自己傻.....什么自己人,谁又把他当自己人?
在林子里聚了聚人,溃兵们跟着胡老三往深山里走,没有一个人问他向哪儿走,也没有一个人回头。身后隆隆爆炸声还在持续,鬼子的目标终究还是以破坏为主,但吃亏在人数太少,就算是个个以一当十,也应该折腾不了多久。
胡老三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他知道帮他们打鬼子这不难,难就难在打完以后能不能走得了,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溃兵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各自在夜色中想着自己的心思,脚下飞快,被流弹擦伤膀子的大宝一路走一路在跟着胡老三讨主意,在这种时候,向来胆大心细的胡老三自然更成了这群人的主心骨,其他不是川籍的弟兄也很快围了过来。
“先躲一阵子再说,回头老子自己去团里探探风,团长要是不发话你们就不回去,老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就死一个,怕了锤子!”胡老三豪迈的言语引得众人一阵感叹,刘麻子更是嚷嚷谁去也不能让三哥去,却硬是没有扯到自己的头上。
瘸五注意到这番话的时候,胡老三的手里在摸着怀里没有被宪兵抄走的牛肉罐头,到现在这个份上,胡老三还惦记着吃,这也不像个慨然赴死的人啊?
到了大寨藏身的山谷,天已经蒙蒙亮了,瘸狗走了几步,以为一听到动静的伤员会走出来,然而却迟迟没有听到他们的聊天声。去推开那曾经住过的那间草屋门时,瘸五忽然顿住了动作,像是浸在冰水里的木偶一样,一节节僵硬地转过了头颈。
“小鬼子,我x你祖宗十八代......”瘸五在阴暗的苍穹下呆了一呆,骤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顺着他的视线,溃兵们瞠目结舌的看到山谷东头的那块地上,码着一堆血糊糊的不成形状的尸体......
三天后,又一次冲锋打响了,82团的士兵犹如倾巢的蚂蚁,密密麻麻地向着山上压去。黄褐色的山坡上早已铺满了国军的尸体,触目惊心的一片,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模糊的可以忽略不计,任何活动的物体都可能在下一个眨眼的瞬间里四分五裂或彻底消失。
当一颗炮弹拖出刺耳的哨音,在不远处炸起漫天泥土时,瘸五全身哆嗦了一下,本能的停了下来,只感觉小腹酸胀,忍不住夹紧裤裆。而旁边的胡老三像聋子一样若无其事,带着几个兄弟在噼里啪啦地跑,脚下的尘土飞扬。这些老兵油子在经过弹坑时多半会停下来猫一下腰,等敌人的机枪声不那么密的时候,又站起来跑,像是急了见缝就钻的耗子。
黄团队也在冲锋的人群中,身上的军衔标识已被扯去,端着一支汤姆森,跟一帮营级军官狂奔猛冲。
如今的82团已没有什么官兵之分了,大家都是被逼上绝路上的赌徒,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赌一把,或许还有活的机会。来自上峰的和军法处的压力,使得黄团长已经几天几夜没下过前线了,身上擦伤多处,所幸都只是些轻伤。胡老三等人的罪名,早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日本人那次偷袭等于是鱼死网破,后方营地大批物资被毁,暂驻的宪兵也被全部消灭,中方人员伤亡在百人以上,鬼子也一个没有活着回去。之后再也没有人过问胡老三他们临阵脱逃事件,似乎上面也没有拿到什么名单,黄团长自然也不客气,大手一挥将这十几年死里逃生的家伙重归建制。
鬼子偷袭的伎俩,其实黄团长老早就报告过师部,只是当时并没有引起他们足够的重视。这次后勤保障都吃了亏,甚至惊动到总司令部,这才有高层想起82团有上报过此类的事件。而此时的黄团长早已被赶上了前线,在枪林弹雨中拎着脑袋,继续履行自己团长的职责。
黄团长一如既往地巡视部队,不过,这次并没有主动给士兵打气,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在巡视过程中,有个闷头抽大烟的士兵,看见团长来了,慌忙扔了烟站起来敬礼,叫了声:“长官!”
“长个屁官,长官都是狗x的!”黄团长阴沉着脸莫名其妙的回了句,丢下一帮瞠目结舌的部长,扬长而去。
不管是什么人,一旦上了战场其实都一样,再壮实的汉子也会轻易的被一颗子弹撂倒。眼看着团长身先士卒地冲锋,脚下连个磕绊都不打,瘸五感觉到非常惭愧,恨不能找个有地缝的地方钻下去。身边、脚下、前方、到处可以见到死去的弟兄,不知不觉大寨藏身山谷里伤员的身体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几乎是哆嗦着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咆哮,只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大脑,死命地握住手里的枪,脸上已经是涕泪横流。
不远处的胡老三莫名其妙地发现瘸五的脚好像变得利索多了,开始越跑越快,脸上的神情也不一样,尽管裤裆里还淌着猫尿,但牙咬起来后,腮帮边的肌肉也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