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无心听徐阶讲古,尽管这些知识在后人来说是很容易得到,在本朝哪怕是朝堂中人也未必能完全知晓,也是徐阶这样苦心栽培弟子的老师,才会讲厂卫之区别,也算是徐阶一番苦心。
当下张居正也知道陆炳又被否定了,想了再想,还是说道:“难道是黄锦,杜泰,高忠之流?”
“他们确也受信重。”徐阶看了看张居正,正色道:“你在内廷之事上不够用心,这是大忌。要知道能出没内廷之人,未必是什么方正君子,不记恩,却是记仇。你的态度稍一傲慢,可能就会遭遇小人之忌,此辈不能成事,却足以坏事!我辈既然在朝堂之上,务要以国事为重,不要被内廷之人牵扯,最好是与之交好,建立一定的交情!此语老夫只说一次,叔大你要切记!”
这样的话,确实不是君子应该说出口来。
向来朝官与内廷中人是天然的对立,内廷中人只承皇帝之意,对国计民生漫不在意,甚至在外朝文官看来是虚耗国帑。
自诩是君子的文官,是一定要和内廷有所距离。
成化年间有个进士写字甚好,被宪宗召入内廷欲为供奉,对很多人来说这是无上荣宠,对那个进士文官来说却是羞辱,中旨一至,那官员便自杀了。
那是官风尚好的成化之初,到了嘉靖年间,就算严嵩徐阶这样的顶级大臣,戴香叶冠,穿道袍,替皇帝写青词都是常有之事,什么君子之道,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算如此,有些事还是做得说不得,就以眼前徐阶的话,传扬到外,怕是会起不小的风波。
“你既想不出,老夫便告诉于你。”徐阶不待张居正接话,便是接着道:“皇上最信最重之人,并非严分宜,也不是陆炳,黄锦等人。而是天师陶仲文,只有此人,才是皇上最为信任和倚重之人。”
“陶仲文?”张居正颇为吃惊,说道:“学生知道陶仲文带着皇上修道炼丹,不过是方士之流,居然能凌驾宦官,锦衣卫官,阁老之上?”
“是了。”徐阶脸上显露苦笑,但还是很郑重的道:“皇上现在一心只有修道之事,为求长生余事皆可不顾。皇上为了叫陶仲文一心助他得道成仙,凡有所请无所不允。叔大,现在你明白了吗?”
张居正还是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
所谓不问苍生问鬼神,原本就是讥讽汉朝天子的话,现在居然又应验到了大明天子的头上。
回想起来也确实是如此。
嘉靖早年,皇上还有振作气息,用的费宏,张骢等辅臣要么刚直强硬,要么行事有度,夏言对皇上从不屈意奉承,就这样也做了多年首辅。
但自夏言被杀之后,皇帝处于深宫之中,不管是水患灾害还是倭寇肆虐,又或是俺答犯境,最多是斩杀当事官员以泄恨,事后毫无振作之意,对政务也丝毫不加以关注。严嵩能执掌大权,主要便是因皇帝醉心修道,无心过问政务所致。
“弟子明白了。”张居正沉声道:“陶仲文既然是皇上最信重之人,严氏父子又与其交好,不管老师怎么设法,在现阶段是动不了严氏父子。”
“一动不如一静。”徐阶叹道:“皇上也懒得频繁更换首辅,只要严氏父子不短了他的供奉,不误修道,哪怕皇上知其上下其手贪污结党,仍然是能容则容,能忍则忍。几次弹劾严分宜的言官,都是错判了大势,哪怕将严家父子贪污再说的严重十倍,也不会触动皇上的。”
张居正沉默不语,内心对嘉靖已经是颇为不满了。
这是什么皇帝?
进京之后只顾替自家父母争大礼仪,不惜打死流放几百官员。
其后便是居深宫不出,修礼,修道,对国计民生不管不顾。
复套之事,因为有风险要投入精力,加上严嵩攻夏言和曾铣勾结,嘉靖便是直接杀夏言和曾铣,为国谋事者竟落的身首不保的下场,这样的君王,真是可鄙!
现在为了修道,坐视奸臣败坏国政,天下细民百姓,在皇帝眼里算是什么?
张居正不怀疑皇帝是头等聪明人,这么多年,虽久处深宫对朝政却还是能完全掌握,从未大权旁落。
这样的聪明帝王,若是将用在权术和修道上的心思用在处理国事上,大明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唯有长叹罢了。
“所以老夫暂缓入阁,等严分宜心里的不舒服消缓了再说。”徐阶道:“皇上应该也是明白,不等严嵩表态支持,皇上也不会强令我入阁。”
张居正沉声道:“奸邪当道,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对这个弟子,徐阶是打心眼里爱惜,但从明处针对严党之事,徐阶是断然不肯答应。
在暗地里,徐阶也是动作频繁,只是他万事小心谨慎,绝不敢叫严嵩看出分毫。
嘉靖四十年之后严嵩老迈失宠,后来罢官去职,就算如此,徐阶还亲至严府慰问严家父子,表示自己接任首辅之后绝不会针对严府。
连严世藩都被骗过了,只道:“徐阁老果然忠厚长者,对我严家无丝毫恶意。”
岂料徐阶前脚拜访,后脚就令林润等人搜罗严世藩的罪状,将贪污等事改为通倭,直接要了严世藩的性命,并导致严府抄家,严嵩虽被明正典刑,也是无处安身,贫病冻饿而死。
徐阶的隐忍和小心就是如此……这是天性阴柔,也正因此,才得在十几年间在严嵩父子的威势之下得保自身,还小心翼翼的经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