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吕旺辉的父亲来了。
他临时住在团招待所,在连队他只是短暂停留了不到一个小时,作为他儿子的老乡和战友,梁荆宜和贾剑被连队领导安排陪护。
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种切肤之痛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身体有些佝偻的他坐在炊事班吕旺辉曾经睡过的床,两只手颤巍巍地来回轻轻抚摸着那个床板,嘴唇下不停哆嗦着,眼眶里眼水一直在打转,不过终究还是强忍住了。
当劝他要节哀时,他充满自责地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在部队里做出这种事,给家乡人丢脸了,也给部队抹黑了,都怪我没有教育好,对不起你们!我这次来部队,给大家添麻烦了,真的很不应该。”
这是一位多么识大体的父亲啊!
当很多人都在猜测,他会不会因为儿子出了事,而在部队里大吵大闹要这要那时,他却冷静得出奇。
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不是选择怪连队,更不是选择怪部队,而是首先怪自己没有教育好,怪儿子不争气。
他还说,部队打电话让他来处理这件事,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心存感激,他也希望连队战友能原谅吕旺辉的愚昧和无知。
从宿舍出来,梁荆宜问他:“阿姨为什么没有和您一起过来?”
“知道儿子出事后,他妈妈默默地流了一天眼泪,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还有那么多的田地需要打理,生活还要继续,人不能倒下的。”说完他又无奈地苦笑道,“其实没来也好,要是来了看到你们,她想起了旺辉,会更伤心的。”
从二楼下来,梁荆宜和贾剑准备搀扶着他下楼,他摆摆手说,不用。
在坐车离开营区的时候,他朝送行的人深深鞠躬,不停地表达自己的歉意,说儿子给部队抹黑了,说他这次来部队,也给大家添麻烦了。
送走了吕旺辉的父亲,梁荆宜独自一人来到炊事班的后面,他摸着给养三轮车的把手,一幕幕的往事就像放电影一样,慢慢涌心头。
他想起新兵连第一次跑五公里,吕旺辉跟他拼速度;他想起下老兵连队学专业,吕旺辉被罚爬大架;他想起了八一那晚同年兵的小聚餐,吕旺辉炒的小锅菜;他想起了利用午休时间,发挥特长帮营里修建临时洗车场的吕旺辉;他还想起了被团里纠察逮到后,认为连队不会严肃处理的吕旺辉
一失足成千古恨,在很多时候,一念之差,也就是永恒。
吕旺辉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这辆三轮车它会重新拥有新的主人。生命于我们任何人而言,只有一次,如果你不珍惜它,无论怎样,你也回不了头。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陷入回忆中梁荆宜转过头,见是炊事班的钟勇世在跟他说话。
“我看看这个车。”松开把手,他强装笑颜,握拳朝车座捶了几把,他这属于是发泄心中的情绪。
“屈大全跟连队领导说了,从明天开始,我负责买菜。”钟勇世把车座蒙的那层黑色塑胶布抹了抹,“不行吗?”
“你?”
“干嘛,我还准备跟你说,轻一点捶,弄坏了的话,可是要赔的。”钟勇世握着车把手,笑嘻嘻地翻身车,遛圈去了。
特么的,没一点同情心,他觉得钟勇世太没有人情味了,同班战友虽然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走了,但是你也不能这么快,就露出无所谓的样子,难道你心里面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
以前陈进文跟他说,“钟勇世是个话痨”,他一直不相信,因为俩人平时也没说几句话。
在他的潜意识里认为,一般说是“话痨”的人,都是那种屁话连篇的货,可自己没发现钟勇世屁话多啊!几次同年兵在一起小聚,这小子都没有加入,这就是明证了。
“哎呀,瓜皮娃娃还在发啥子呆嘛?”一个急刹车,钟勇世把前轮正对着他停下,“还在回忆?”
梁荆宜眼神轻篾,冷哼一声,他不想与这个看似有些无情的家伙说话。
“不在了就是不在了,我们还是活人嘛,要学会向前看!”钟勇世收起了笑容,“我晚想到吕旺辉了,也害怕得不得了,这两天都是失眠。早四点钟起来做馒头,我心里都是虚的,我感觉他好像就站在背后盯着我。”
“吓死你!”梁荆宜感觉出了一口恶气。
“做人不要那么小气。我钟勇世虽然看去没你那么悲伤,可你知道我的内心吗?吕旺辉还有个小笔记本在我那里,晚拿给你,看完了自行销毁。”钟勇世下了三轮车,径直走向操作间的后门,他用钩子拉开灶门,往里铲了几锹拌好的煤渣,尔后拉开后门进去了,应该是到点准备炒菜了。
梁荆宜把三轮车靠边,拉紧了手刹。
“学会向前看”钟勇世说的这句话,听起来倒还像有那么一回事,至于人家说他做人不要那么小气,他觉得也对。
有些人喜欢把自己情感表达出来,特别是当他们遇到悲伤和欣喜的时候特别明显,这些人常常自诩为“性情中人”;而有些人却不喜欢这样,他们更愿意隐藏自己的情感,把那些自己认为不好的东西,隐藏在心底,不对人说起。
梁荆宜无疑属于是前者,哪怕有时候他想装得深沉一点,可条件不允许,他确实装不出来。
吕旺辉还有个小笔记本在钟勇世那里保管着,里面到底会记录些什么呢?还说看完了要自行销毁,这是怎么回事?他在思考这个问题。
天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