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的死讯传到了凤翔,大唐行在内登时热闹起来。上至公候将相,下至士卒百姓,无不弹冠相庆。大营内外张灯结彩,一片欢天喜地。
紧接着,郭元帅大败叛军,攻取冯翊、河东二郡,李元帅在太原以少胜多,大败史思明、蔡希德二贼的消息传来,军民人等更是兴高采烈,无比振奋,大家都坚信,照这个势头打下去,克复长安、洛阳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天子李亨更是喜上眉梢,立即下旨封赏有功将士,还传旨酺宴大庆三日,并将这些喜讯以八百里加急送往成都及其他各处。
他还连夜召集朝臣们议事,亲自制定了下一步的进兵方略,并向郭、李二将及正在扶风巡视粮秣的军师李泌做了通报。
却说圣人亲拟的进兵方略送到正在扶风县巡视的李泌手中,他展开看后不禁大惊失色,忙令人接替,自己却匆忙赶回凤翔。
当一向温文尔雅的李泌急如风火般地驱入行在大营的时候,李亨也是吃了一惊。
还不待李泌行完礼,他便忙迎上前去,一边用衣袖为李泌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急切问道:“长源,缘何如此匆匆赶回?莫非扶风出了什么意外?”
他知道,平叛大业之所以能坚持到今日,几乎完全是依靠江南、淮南的钱粮供应源源不断地经襄阳、上津送至扶风县囤积,一旦这座“大粮仓”出现问题,对于唐军来说不啻于是灭顶之灾。
“陛下!”李泌的面色恢复了一些,答道:“扶风粮秣大营一切如常。”
“哦!”李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一宽。
李泌又道:“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臣必须要面见陛下陈奏。”
李亨奇道:“何事?”
李泌道:“不知新的平叛方略是何人所献?臣请陛下先斩此人!”
“哦?原来是为这事”李亨略带揶揄地笑道:“难道长源是怪朕没有坚持爱卿所定的原有方略吗?”说实话,能让这位一贯从容超然的军师着急成这样,李亨心中竟多少有些满足感。
“新的方略是朕一手筹划,难道有何不妥?”他问道。
李泌愣了片刻,轻轻吐了口气,平定了下心神,这才耐心谏道:“陛下,我们原定了围长安、范阳,挫其锐、解其纷的战略,虽然会耗费一些时日,但会彻底铲除叛军痈疽而不留后患。而如果采用先收长安,再下洛阳的新方略,虽然可能在短期内克复两京,但一旦遇到叛军收缩防守河北,而我军又久攻不下,那么未来的局势将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了!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亨冷冷道:“如今贼酋安禄山已遭天谴而一命呜呼,叛军屡战屡败,士气低落,正是我军一鼓作气收复两京的最佳战机,军师仍守定旧有方略不做变通,岂非刻舟求剑?”
李泌听了,针锋相对道:“陛下可曾想过,目前,我军主力都是久在西北、安西各镇守备的蕃汉边军,多耐寒而畏暑。目前已是仲春,天气日渐转暖,如果到了夏季再去攻打范阳,一旦遇到叛军秣兵厉马,龟缩防守,我军又久攻不下,城下将士们则必然因不惯炎热而困顿思归。到那时,如果叛军卷土重来,定然将大唐拖入旷日持久的战争泥塘。不如仍是坚持采用原有方略,先攻打叛军的老巢范阳,切断叛军后路,不断消耗瓦解他们,再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李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先屏退了身边伺候的內侍、宫女,才对李泌道:“军师,此事朕以向郭、李二将通报,但还未得他们的回函,你便赶回来了。朕听你方才所说,并非毫无道理,足见爱卿一片公心,不过,朕也想跟你说说朕的看法!”
李泌听他如此说,只得施礼道:“臣愿闻陛下圣见!”
“长源!朕等不了两年了!”李亨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出口,把李泌吓了一跳,他继续说道:“朕以为,从军事上来说,你的方略最为稳妥。然而,在朕看来,这套方略却存在着两处巨大的隐患。长源,你可揣度一下!”
李泌听了,轻轻做了个吐纳,闭目静坐了起来。李亨也不去打扰他,只静静捕捉着他脸上的变化。
这是二人自小养成的沟通习惯,将一些不便出口的话完全交由对方去揣度体会,并以此作为互为知己的证明。
整整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李泌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说道:“陛下是在担心太上皇和郭、李二将吧?”
李亨听了,释然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用先前的平叛方略,事缓而遗弊少,非一朝一夕之功。臣曾估算,大致需要两年左右。凤翔行在虽为战时“西京”供陛下驻跸,毕竟与长安不能相提并论。故此,陛下担心运输线过长而江淮运来的粮秣供应不足。另外,据中使奏报,太上皇在成都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身体已大为康复……江淮诸王虽有永王之前车之鉴,但随着平叛的进行,势力也日益强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措辞,才道:“陛下当是希望尽快克复长安、洛阳,以求后顾无忧。反之,如果是太上皇或其他诸王先入长安、洛阳,则或有同室操戈之忧。”
李亨盯着李泌,没有打断他,但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满是对这位知己的赞赏。
李泌知道在这个话题上自己不可多言,便将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另外,怕是陛下也担心平叛时间一长,二将功勋日大,将来难以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