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言,小王子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你们各个在那些汉官面前巧言令色,在本殿的面前,却一句好词都吐不出来!”
说是这么说,但是那名青年王族还是听从了劝诫,从靠几上站起来,向他们轻轻地还了礼。随后,通书什的众人才进入堂屋,在匈奴贵族们的对面坐下。适应了昏暗的灯光以后,天依才看清,为了使河西地区的贵胄们适应,这间堂屋是有意做了一些改动的设计——平面基本上接近正方形,看着像穹庐一点了。
“我们不幸在皋兰山下被执得,往长安押的时候,你们就说来问我们的言语。”浑邪王王子重新靠回那张几上,“现在还要来一趟,劳动我们这些人。你们还要问什么?”
祁晋师将这些匈奴语翻译回汉言——虽然他自己会的是山南匈语,而河西的贵族们说的是山西匈语。
“殿下,是我们近来有一些问题还没有解决,特整理了来核校的。”乐正绫回禀道。
“这个我刚才就知道了。”小王子晃了晃身子,“你们想问什么?快点问吧。早点问完了,我座前的这群老家伙们还要回去玩女人呢。”
言罢,他自己一个人哈哈哈哈地干笑了很久。在场的都尉、小王们皆面色不快。浑邪王的儿子笑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脸皮上的肌肉彻底停止了抽动,才冷冷地对堂前的众人说了一句:
“问吧。”
虽然先前在北征的回程中就已经对这个小王子做过调查,楼昫还是接受不了他的这套语调。他搞不懂为什么这个本应该囚禁在牢笼中的王子,在长安吃好喝好,奴婢仆人事前侍后不已的招待下,还能这么阴阳怪气地对待汉军和自己父亲的臣属、同侪。就算他是因为部落被打败而耿耿在心,打败他的部落的也不是始终不握刀兵的通书什,而是骠骑将军的大部队,以及众心不齐的诸部友军。就算战时有仇,他也不应该将情绪发在自己身上。难道这贵人向来见到骠骑将军,也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态度?
想是这么想,但是他的气场完全被这张冷峻的面孔压制住了。他本来想开口问第一个问题,但是一时竟没有成言。
乐正绫盯着楼昫。
“小楼,你的第一个问题。”
在一片固化的空气当中,受了乐正什正的激励,楼昫顶着沉闷的氛围,翻检开自己的革书,从里面检出自己前两日所预备的笔记,深吸一口气,向对面的都尉们问道:
“汉国管‘父亲’叫ba。在匈奴语中,称呼匈奴叫ata。但是匈奴语中还有一种称呼长者或者先祖的说法,叫,在匈奴语言中,可不可以将这个aa拿来指称‘父亲’?”
说完这个问题,楼昫长出了一口气。基本上这半年来,通书什每次针对新的调查对象展开问询的时候,都是楼昫打头提问。几个月下来,他面对陌生人时进入话题的能力高了很多。原先被兄弟弃置出来,在洛阳的陋巷中要饭,以及入赵司马的军中做小卒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是一个小角色,仿佛比其他所有人都矮一等似的。但是进入通书什以后的这半年中,他的交际状态,在从牧民到司马的各种调查对象面前,有了很大的改观。
祁晋师将楼昫的问题转化为匈奴语说给诸位河西贵族听。那些须发半白或者花白的人们摩搓着手掌,在听完这个十七岁毛头小子的发言以后,互相讨论了几句。未几,原来休屠王辖下的一个千户开口向他们道:
“这个aa,在我们的部落中有指父亲的。但是这个用法已经很少了。基本都拿它称呼先祖。”
通书什的众人迅速地将这名千户的发言记录下来。看起来楼昫和乐正什正关于这个词的猜测并没有错。那么a作为几乎全人类共有的、用来指称父亲的词根,在匈奴语中出现,也属于正常的事情。
“那么匈奴语中称呼父亲的词,还有一个qa。”楼昫继续向他们道。
“还是以ata为主。”年轻的浑邪王突然开口道,“我称呼我的父王,,拿它叫父亲,那在话里面,aa到底是老者还是父亲,就不容易分出来。现在大家都不说了,有几个老不死的还这么说。”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刚才那位千户。
都尉、小王和相国们都依附他的说法。
“至于qa,我先前跟你说过有这么一个音。这个音是极北的一些部族这么说,河西的有些人也说。那些人常常是几十年间从北边转过来的。”浑邪王的王子继续开口道,“像丁零,那边。我们觉得那言语怪异,不过当时也是作个线索,说予你们。”
“是的。”楼昫向他点头,顺带将此也记录下来。
“继续。”小王子又将脑袋枕到桌案上,无礼地岔开大腿散坐着,看他们继续提下一个问题。
有了楼昫作开头,其他士兵们便对提问多了许多志气。逐渐的,许多问题都在上午的厅堂中被问了出来。堂内的气氛渐趋和缓。
但是,当何存举起革片,问到放羊人乃至一般牧民是否都用i来称呼的时候,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一名都尉解答了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