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逃进主人家门,刚刚对公子嘉说了半句话,公孙夏便领着巡逻队赶来叫门了。公子嘉吓出一身冷汗,他以为子西已经破案了;但是公孙夏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告诉他,城里刚刚发现了间谍,那个人就消失在这片区域。他叮嘱公子嘉加强戒备,以防不测。
公子嘉这才放下心来。送走公孙夏之后,他情绪低落、内心恐惧。他清楚传递情报已成不可能之事,又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暴露;他权衡利弊,只得终止叛乱计划。
在楚人方面,王子午也在焦急等待消息。按照事先约定,公子嘉早就应当把情报送出来了;但是楚军已经对纯门发动了两天进攻,城内依旧音信皆无。王子午不想继续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乱臣贼子身上,很快解除了对新郑的包围。
左军离开新郑那天遭遇到非常恶劣的天气。当天下午突然刮起了料峭的北风,晴朗的天空中顿时乌云密布,然后便下起了冷冷的冬雨。
最初,王子午没有把它当回事。但是冬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楚人衣着本来就很单薄,现在已经湿透了,上万人打着寒颤,默默地在寒冷泥泞的荒野中行进。
王子午也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他传令安营扎寨。楚人躲进帐篷里,可是帐篷不久也被浇透了。夜幕降临之时,冬雨逐渐变成雨夹雪,衣服冻成硬邦邦的壳子贴在身上;入夜时分,雨夹雪变成了鹅毛大大雪,大地开始结冰。
虽然楚国人生起无数火堆,但是由于木柴不足,仍然有人得不到温暖。后来人们举起火把、带上斧头,在茫茫雪夜中无助地寻找树木,很多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士兵们身体普遍强壮,穿着也较好;但是杂役们就惨了,他们不得不抱成一团互相取暖。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活下来的人没有不为眼前的悲惨景象所震惊和悲泣:军营中遍布着被大雪覆盖的各自形状的物体。人们把物体从雪中扒出来,却看见竟然是一堆堆抱在一起冻死的杂役,分都分不开;冻伤的人也不计其数,有的伤员抚摸着毫无知觉的脚,就像要唤醒一个熟睡的朋友,想要使自己的脚醒来。
原地埋葬是不可能了,王子午不忍将死难者暴尸荒野,便用尽各种办法,将他们运到能够挖掘墓穴的地方进行埋葬。
再说联军方面,晋平公为郑国遭到进攻感到担心,但是师旷说:“君侯不必担心。我多次弹奏北方之乐,又弹奏南方之乐;南乐不强,而且多为哀死之音。楚人不会成功的。”
大夫董叔说:“天道(木星运行的轨迹)在西北,南军出征不和天时,必然无功而返。”
叔向说:“两位说得都对,但是虽然如此,楚军失败的根源还是在君主寡薄的德行和错误的决策。”
诸侯联军自沂水掉头东行,然后在督扬城举行歃血仪式。载书上写道:“从此以后,大国不得侵犯小国!”晋人又拘捕了邾悼公,因为邾国总是充当齐国人的马前卒;晋人又重新勘测了鲁和邾的界限,把邾国的大片土地划给鲁国。
晋平公志得意满地提前回国了,联军也各自离开。鲁襄公则为晋六卿举办了盛大的感谢宴,他赐给六卿三命之服、各大夫一命之服。会后又私下送给中行偃宝马玉璧和寿梦送给他的宝鼎。
此时已经是鲁襄公十九年正月,巫皋称中行偃“活不过今年”预言不攻自破。中行偃心中又激发起对未来生活的信心,甚至觉得巫皋就是个靠危言耸听骗吃骗喝的庸巫。
中行偃带着戏谑的口吻与叔孙豹谈起皋巫,叔孙豹实在不忍心扑灭他那刚刚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但又不得不提醒他:“鲁国用周历、建子,晋国用夏历、建寅;夏历要比周历晚两个月。按照夏历计算,现在仍然没有进入第二年。”
中行偃的心又沉寂下来,卿士们劝他尽快渡河,以破解加之于身的魔咒。他说:“我已经发过重誓,而且河神已经赐予了我想要的,如今到了我兑现诺言的时候,我不可以不遵守信用!”
第二天一早,中行偃感到颈后有些疼痛。他用手一摸,摸到在枕骨处、与口部相对的地方鼓起一个硬结,触之剧痛。他喃喃自语道:“终于来了,天帝河神果不欺我。”
医生匆匆赶来,很快做出了诊断,中行偃患的是一种不治之症——“对口疮”。对口疮又称“落头疽”,学名称“脑疽”,由体内湿热邪毒引起。对口疮会越长越大、逐渐扩散,并成蜂窝状溃烂,疮口可深达脊髓,像被砍了一刀一样。该病痛苦而恐怖,在当时几乎无药可医,患者很快就会在极度痛苦中死亡。
中行偃拒绝医治和减轻痛处,他忍受着弑君者所遭到的非人惩罚。晋军开始西行,他在到达渡口之地时便卧床不起、无法移动了。已经渡过黄河的卿大夫们全都返回来了,准备送那位坚韧倔强的中军将最后一程。
士匄守来到中军帐外,请求见中行偃最后一面。中行偃此时头部剧痛,双目突出,疮口发出腐烂之气,恶不可闻,身边只有一个亲随。他那高傲的性情使得他不愿意被朋友看到自己形容恐怖的样子,而宁可孤独而有尊严地死去,于是说道:“我谁也不见。”
士匄对传话的亲随说:“请你问问夫子,他要立谁为继承人。”
中行偃回答说:“郑甥可。”这就是他最后的遗言。郑甥就是中行吴,他的母亲是郑国人,所以被称为“郑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