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昭公的灵柩停在乾侯,子家羁派使者到列国去报丧,唯独没有向曲阜派人;理由是《周礼》没有君主去世却向本国大夫报丧的规定。结果这种情况给诸侯造成极大的困惑和压力,因为人们无法想象到晋国去、而不是到鲁国去吊唁鲁侯是个什么场面。
诸侯问子家羁的使者,他们到底应当如何吊唁?使者说,等先君的灵柩进入曲阜就可以派使者了。这就意味着季平子如果不接收灵柩,鲁昭公就无法下葬。
季平子开始遭受新一轮煎熬,他再也不想在与流亡者产生各种瓜葛,却不能因为已经死了的政敌把自己塑造成乱臣贼子的形象(否则将会遭到天下人的敌视);因此他不得不派叔孙不敢到乾侯去迎接灵柩回国。
临行前季平子对叔孙不敢说:“子家羁是治国大才,我将要对他委以重任。子家氏如果打算流亡,夫子一定要阻止他;并且把我的话转述给他。”
叔孙不敢来到乾侯,与流亡者约定第二天清晨到灵堂吊唁,这样他就有机会和子家羁当面交流了。但是第二天叔孙不敢到场时却没有看见子家羁的身影,经过询问才知道对方提早来到灵堂,已经哭完回去了。
吊唁仪式完成后,叔孙不敢前去拜访子家羁,却被对方拒之门外。子家羁的仆人转述主人的话说:“我从没有与夫子共事过(当时的大臣是叔孙婼),跟随君侯出行后也没见到君侯对夫子的任命,所以我不敢与夫子相见!”这便是说,鲁昭公流亡期间没有对留在曲阜的卿大夫做出过任免,叔孙不敢在子家羁眼中仍然只是个“士”,子家羁不愿意与未经任命而自立为卿的人见面。
子家羁讪讪离开,他回到驿馆,给子家羁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我受公室上卿季孙意如指派到此迎接先君灵柩回国,并向大夫转达上卿的意见:‘跟随先君流亡的人都可以返回鲁国并且不会得到追究。但是公为、公衍是导致君侯自出的罪魁祸首,两人不忠于君,又如何忠于社稷?群臣因此反对立其中的任何一位为君主,而希望立公子宋(鲁昭公的兄弟)。夫子还没有立继承人,本人愿意迎接夫子回国,与夫子共同治理国家。以上都是我的真心话,请夫子斟酌。’”
子家羁回信说:“如果立君,则公室有卿大夫与守龟(用于占的大宝龟)在,我不敢参与。在跟随君主出逃的人之中,貌合神离的可以回去,真心实意着可以逃亡;而至于我,我见君之出而不见君之入,只好逃亡国外了。”
三日后,护送鲁昭公灵柩的队伍踏上回国的路程,此时距他逃出鲁国已整整八年。春秋伊始,周桓王与郑庄公争权失败、铩羽而归,于是礼乐征伐开始从诸侯出;两百年后,鲁昭公与季孙氏争权失败,礼乐征伐从大夫出;谁又能想到仅仅十几年后,一个家臣竟然夺了季氏的权,使自己地位上升到了执政者的高度呢?
六月二十日,队伍到达曲阜远郊的坏隤城。站在坏隤的城墙上已经可以隐隐望见曲阜城的轮廓。叔孙不敢下令休息,然后派出一个百人队将公子宋连夜送进都城,又将鲁昭公的灵柩送到当地一个大氏族的家庙中。第二天早上,流亡者聚集到灵柩前哭灵。哭灵完毕,包括公为、公衍、子家羁、季公鸟在内的人全都离开家庙不知所踪,没有一个人返回都城。
子家羁的曾祖父便是鲁僖公的儿子公子遂(东门襄仲),公子遂杀嫡立庶(鲁宣公)、大权独揽,他的儿子公孙归生(字子家)又打算借助晋人的力量驱逐三桓,结果却被季文子驱逐。过了很久鲁人才把公孙归生的儿子析召回了,并赐他为子家氏。子家析的儿子便是子家羁。
公子遂虽然有弑君的污点,但是他家族四代却都是以复兴公室、维护君主利益为己任的,属于典型的保守派。但是随着鲁昭公的倒台,子家氏也不得不从鲁国销声匿迹了。
六月二十一日,鲁昭公的灵车进入曲阜。二十六日,公子宋即位,是为鲁定公。季平子下令在鲁昭公墓与先君墓之间挖一道深沟,以发泄自己的怨恨。大夫荣成伯说:“夫子不能侍奉生者,又要把死者与先君分离;纵然夫子可以安心度过一生,后人必然会遭受祸患。”
季平子无奈打消了念头,但是他又忍不下这口气,于是在朝会上说道:“鲁国的土地从恵公计算到现在已经扩大了一倍不止,人口剧增,公室繁盛;而公族墓园还是鲁国开国时代规划的,已经不能满足需求,先君也有扩大墓区的意愿。但是扩建是个大工程,先君灵柩不能等到完工再下葬,所以我提议将先君灵柩暂时葬在新的规划区里,然后扩建墓园。谁赞成,谁反对?”
三桓中唯一能与季氏对抗的便是叔孙氏,叔孙豹、叔孙婼没少跟季孙氏唱反调。但是如今的叔孙不敢已经失去了祖父和父亲身上高贵的独立精神,转而成为季平子的马前卒。叔孙不敢第一个跳出来大声叫好,孟懿子也随之点头;大夫们不停地进行谄媚,只有少数人沉默不语,于是议题便这样通过了。
季平子又打算给先君一个恶谥,以示对死者的惩罚;荣成伯再也忍不住了,他见叔孙不敢又要发言,倏然抢先站出来大声说道:“生前不能侍奉,死后再追以恶谥,夫子是为了给自己建立威信吗?但是依我所见,夫子不但无法建立威信,而且会为子孙后人带来灾祸!”
季平子忽然想起公子遂弑君、公孙归生被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