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下城区,大江西侧,坐落着一座古罗马斗兽场似的筒圆形建筑,笼子般房屋,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楼梯口与过道间,摆满了各种杂物,走动时一不小心,就会撞翻人家的锅盆或盆栽之类。
一楼与二楼之间,一排面馆、裁缝铺、杂货店、理发店的简陋招牌层层叠叠,其中几块招牌还不乏错别字。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圈拔地而起的巨大囚笼,压抑的形状让路人只是看着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下城区最常见的猪笼城寨,是一些城市贫民、苦力、小生意人的聚集地,鱼龙混杂,上城区的老爷们根本不屑涉足这里。
霓虹闪烁的上城区与阴暗潮湿的下城区,俨然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
在猪笼城寨一角,一家面馆的老板正无精打采地打整铺面,灼热的艳阳下扭曲的空气泛起阵阵波纹,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手上的抹布不停。
燕长淮坐在马扎上,对付着身前那碗面,少年人神情专注,如临大敌。
老板看了眼他的认真的模样,笑了笑,打趣道:
“小燕,一碗普通的葱花面也要这么品?你这样,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燕长淮闻言,顿时脊背挺直如枪,他平视着老板,认真道:
“阿鬼叔的枪劲独到,钻,劈,横,扫,四劲炉火纯青。山上可没有这种美味,我当然要仔细品尝。”
阿鬼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是擀面时下意识地使了真劲,让着小子给尝出来了。
他苦笑着感叹道:
“你小子,到真是不世出的大材。你阿叔这点枪棒术,够你吃几天?”
燕长淮心中默算了一下,正要开口。
阿鬼连忙打断他,“别别别,自己心里清楚就行,给你阿叔留点面儿。”
燕长淮只是继续闷头吃面。
阿鬼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练的再好,也挡不住那群狗崽子。”
燕长淮渐渐皱起眉头,他放下筷子,轻声问道:
“阿鬼叔,我们这些练武的,求个可血溅五步的心安便可。更多的,不奢求,也不必求。”
阿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叹了口气。
吃了一会儿,阿鬼那颗脑袋又凑到边上来,贼兮兮地问道:
“你小子,昨晚上那件事办得怎么样?”
燕长淮神情一肃,有些哀伤,更多的却是骄傲。
“兵鸦道姜师兄,首蛇道王师兄,李师兄,叶师兄,皆是死战不退。我赶过去时,已经晚了一步,四位师兄无一处伤在背后。”
阿鬼根本没想到竟然如此惨烈,他愣了愣神,喃喃道:
“四位至少修成‘先天一炁’的内家高手,说死就死?”
燕长淮缓慢地点了下头。
“如果我们不敢死,后来人又有谁敢站出来坚持‘侠义’道?血溅五步,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无言了一阵,阿鬼又换了个话题。
“那用刀的是高手?”
燕长淮吸溜了一根面条,仰头想了想,口齿不清地含糊道:
“封家左手刀的传人。”
阿鬼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低声问道:
“封家的刀,看清楚没?”
燕长淮又笑了笑,一掌横空劈出。
这一掌离阿鬼还有相当的距离,却让这位武学宗师浑身汗毛炸立,差点便要向后跃出,避其锋芒。
掌刀虽击在空中,但是刀意,劲力,却撕裂空气延展而出,犹如裂帛。
神意与气力完美结合,化为一股实质性的无俦锐芒,似利刃刀锋,将数丈外的一片树叶轻松斩落,而叶片在落下枝头的一刹,便已然化为齑粉。
只到燕长淮收手,才能看到一道长长的气浪,贯穿而去。
出手似劲弓崩动,却不见空气震动,只有尖锐的破空啸声。这是只有周身劲力浑然一体,不浪费丝毫才能达到的效果。
阿鬼看得更清楚,那片嫩绿的新叶分明在劲力未至之时,就已泛起了微黄。
男人张大嘴愣了半晌,才又问道:
“封家左手刀这么多年来的杀生刀意,你是怎么能这么快就把握住?”
答案是想象力!
燕长淮本想这么说的,但考虑到阿鬼可能并不理解,他还是认真地解释道:
“类似于借相的功夫吧,我刻意留了一道最为精粹的刀意在体内,多被斩几次,就知道了。”
阿鬼再次无言。
他妈的武当,怎么把这小子养成了这样?
只是男人没看到,燕长淮眼底那一抹寂寥。
有些俏皮话,他可能再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已经是换了人间。
劈出一刀后,燕长淮喉头一甜,渗出几缕血丝。
扶住了燕长淮的身躯,男人埋怨道:
“臭小子,好不容易当了武当的道传,怎么还这么不惜命呢?”
男人当然知道这小子的体魄之坚韧,根本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
他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修为,早就帮不上这小子什么了。
但他就是忍不住说教,或许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这小子还是那个自己从街边捡来,一手拉扯了五六年的孩子。
而不是那个连吃碗面都只能品出枪棒劲力的武当道传弟子。
大抵天下间所有看着惊艳后辈的老人们,都是如此。
好像当年那个只能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一个不留神就走到自己前面去了。
且越走越快,渐行